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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小小 于 2025-3-28 07:44 编辑
当北流山区还飘着细雨时,豫北高原已冻裂了土地。19岁的壮家女春草攥着K56次列车无座票,在31小时颠簸中啃完六个烤芋头。父亲肝癌晚期的药费,把初中毕业证锁进了樟木箱——林州县媒婆张金花用三沓百元钞(合计3000元,相当于当时当地20亩小麦年产值)完成了这场跨省婚姻交易。
远嫁,是一场豪赌一一本文为你讲述一个北流姑娘“包≈办≈婚≈姻"远嫁北方的辛酸泪。。。
一一题记
漳河的腊月风像淬了毒的刀,贴着青石板刮过来,把春草冻裂的手指又割开几道新口子。她跪在河埠头捶打被单,冰碴子顺着棒槌溅到粗布棉裤上,转眼就冻成银亮的甲片。河水泛着铁青的光,倒映出北岸层层叠叠的黄土崖——那些断崖像无数张开的嘴,随时要把这瘦小的南方姑娘吞进北方的肠胃里。
"要死啊!半日才洗两床被面!"婆婆的骂声裹着冷风从崖顶传来。春草缩了缩脖子,腕间的银镯子叮当撞在青石上。这镯子原是一对,离家那夜被母亲硬褪下来套在她手上,说北方的水土寒,银器能试毒。此刻镯面上结着薄霜,倒映出她肿胀的眼皮——昨夜韦世林又犯病,揪着她头发往墙上撞,说她的眼睛像死鱼。
棒槌突然砸在块暗礁上,震得虎口发麻。春草望着翻涌的河水,恍惚看见三千张钞票在漩涡里打转。那是1993年的惊蛰,媒婆把三捆红纸扎的票子甩在炕桌上,新钞的油墨香混着药渣的苦,呛得人直咳嗽。昏迷的父亲突然抽搐起来,咳出的血沫子溅在毛主席画像上,把天安门染成暗红色。
"春草啊..."母亲攥着药碗的手青筋暴起,像枯藤缠着粗陶。春草记得自己当时在数窗棂上的冰花,数到第七朵时听见媒婆的笑:"韦家可是万元户!"她转身看见钞票在炕席上扑棱棱扇动翅膀,红纸捆像勒进肉里的绳,把十九岁的脖颈勒出紫痕。
唢呐吹的是《百鸟朝凤》,却在北风里折了调,变成呜咽的丧曲。春草顶着红盖头坐在驴车上,银剪子在袖筒里硌出月牙形的血印。这剪子是外婆传给母亲的,本该在出嫁时铰喜被的鸳鸯,此刻却沾着新嫁娘掌心的汗——昨夜她举着剪子对准喉咙,被母亲跪着抱住:"你爹的杜≈冷≈丁..."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盖头被人粗暴扯下。韦世林喷着酒气的脸在龙凤烛光里扭曲,右眼下方有道蜈蚣状的疤,随着肌肉抽搐活过来。"晦气脸!"巴掌带着风声落下时,春草看见烛火爆出个蓝色灯花。原来媒婆说的"老实人",是喝多了会口吐白沫的羊癫疯。
后半夜的北风撞得窗纸哗哗响,春草蜷在炕角数手腕上的淤青。十四处,和她的嫁妆数一样——母亲把压箱底的绣花被拆了,说北方的炕热,用不着蚕丝被。此刻那些绣着并蒂莲的绸布,正裹在韦家陪嫁的粗瓷碗上,在灶台边瑟瑟发抖。
谷穗弯腰的季节,讨债人踩着露水来了。赵三的光头在晨雾里泛青,借条拍在灶台上时,震得铁锅里的玉米糊荡起涟漪。"八万!够买你全家的命!"春草望着借条上的红手印,突然想起父亲咽气前攥着的麦芽糖——糖纸还没完全展开,人就凉了。
韦世林蹲在门槛上抽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歪斜的嘴。春草弯腰捡滚落的玉米粒,金黄的颗粒嵌进指甲缝,让她想起离家那天的太阳。那时她穿着母亲连夜改小的嫁衣,袖口还沾着染病的血——现在这血早被漳河水泡成了铁锈色。
暴雨砸在砖窑的青灰瓦上,炸出千万个铜钱大的水洼。春草弓着背往板车上码砖,湿透的蓝布衫紧贴脊梁,露出根根凸起的肋骨。工头甩来的五块钱沾着黄泥,她蹲在窑洞外就着雨水啃冷馍,喉管里像塞了把碎玻璃——上个月卖血时,穿白大褂的姑娘用酒精棉擦她胳膊,擦出十七个针眼排成的北斗七星。
"世林家的!"王寡妇的胶鞋陷在泥里拔不出,怀里却紧抱着个搪瓷缸:"喝口姜汤驱寒。"春草望着漂油星的汤水,忽然想起北流老家的三月三。阿妈会用艾草煮鸡蛋,剥壳时总念叨:"囡囡吃了不肚痛..."现在她的子宫早冻成硬块,去年小产时流的血把漳河染红三丈远。
灶膛火光映着撕碎的课本。"春天"两个字在灰堆里打滚,向阳的眼泪把墨迹晕成乌云。春草抄起喂猪的葫芦瓢,泔水泼在韦世林鼾声如雷的脸上:"畜牲不如的东西!"男人翻个身继续睡,嘴角淌出的涎水浸湿了赌桌上的骰子。
腊月廿八的鸡叫惊破冰河。春草摸黑撬开猪圈石板,老母猪獠牙上还沾着赵三裤管的布丝。六年前埋下的红布包硬得像铁,三千张毛票在月光下开成霜花。她把钱分藏在三个地方:向阳的棉鞋垫、灶王爷画像后、还有自己坟头那棵歪脖子枣树的树洞里。
扶贫干部撞见春草时,她正跪在冰面凿洗衣裳。眼镜片后的嘴一张一合:"大婶,无息贷款..."话音未落,韦世林的板凳已砸碎窗玻璃。春草望着逃窜的背影,突然笑出满口血牙——十九岁那年离家,绿皮火车穿过三十八个隧道,每个黑暗瞬间她都以为能撞见光明。
最亮堂的是向阳递成绩单那天。春草解开红肚兜,塑料袋里的百元钞还带着体温。韦世林的酒气像条毒蛇缠上来,她护着钱袋撞上门槛,后腰的剧痛里竟品出甜味。原来人疼到极致,真的会想起洞房夜藏在袖中的银剪——那剪子如今正插在扶贫手册里,镇着全家户≈口≈本。
赵三最后一次上门时,春草在晒萝卜干。光头的皮鞋碾过"三好学生"奖状,碎纸片像雪落在供桌血泊里。她从容掏出铁盒,五块的绿、十块的蓝,在冬日阳光下绽成满地霜花。"三万。"数钱的手在抖,韦世林蹲在梁下学狗叫的模样,比腊月里吊死的猪还滑稽。
夕阳坠河时,春草换上那件血染的嫁衣。甲胺磷农药在供桌上泛着幽蓝,借条烧成的灰蝴蝶撞向窗棂。她仰头饮尽女儿红,听见冰层在脚下裂出春雷。原来人血浸透的晚霞,比当年轿帘上的流苏还要艳上三分。
二十年后,韦向阳带着学生推开防弹玻璃展柜。生锈的银剪旁,陈列着五万张零票压成的琥珀砖。有女生指着泛黄借条问:"真有人能用毛票捆死高利贷?"河风穿堂而过,把1995年的血汗钱吹成歌,一声声都是冰河解冻的呜咽。
后记:
二十年后的春分,韦向阳带着学生回村调研。大槐树下的巾帼教育基地里,防弹玻璃罩着的银剪生了锈斑。有女学生指着展柜问:"老师,真有人能用零钱捆死高利贷?"河风穿过展厅,把当年的血汗钱哗啦啦吹成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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