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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美,不一定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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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7 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西南宁
(四)



开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绿色大喇叭裤,黄色的拉链衣裳,长头发裹着尖下巴脸,两只骨碌的眼珠,放荡似的望了我一下,马上又变成带有惊慌和仇恨交织的眼光。

好面熟,我盯着他想,在哪里见过?——对了,就是他!去年把我一个月工资扒去的,就是这个小流氓!我当时追了一条街,几条巷,还是没有追上这个小流氓!

“你找谁?”

他的恶声问话,提醒我来此的目的。

“蔡小玉住这里吗?”

“她是我妹妹。”

“我是医院的,来给你妹妹检查身体。”

“噢,那么请进。”

他满脸的少年横肉,即换上天真的笑容,领我进到一个乱七八糟的房间。

房间里,床上,凳上,桌上,缸上,衣服成堆,真看不出哪堆干净哪堆脏。两铺床,一张桌,床边桌下,坛坛罐罐很多,好比是废旧土杂店,显得很窄。头顶还挂着几只大篮小篮。有一只篮碰着我的额顶,晃了晃。

桌前,坐着一个喘气声很大的女孩子,大概八岁光景,正在翻书学习。她就是蔡小玉了。卡片写着她是十岁,患有慢性支气管炎,昨天去医院看过,是张由下的处方。

我照卡片上的要求,询问了蔡小玉服药后的感觉,并在她桶状的胸作了听诊,记录下两肺底部的干湿罗音。

看着这干瘦的女孩子,我同情的问起她父母,怎么不见在家?她说,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在针织厂,上夜班。

检查完毕,我要走了,蔡小玉的哥哥拦住我问:

“张医生为什么不来?”

“他有事。”我不屑地回答这个小流氓。

“他出差?”

“不是。”

“他有病?”

“不——是。”

“不对,他到底有什么事?以前每个星期四晚上,他总是准时来看我妹妹的,他到底有什么事?明天我找他。”出门时,这少年向我说一声:“谢谢你,女医生。”

这种小流氓居然会说“谢谢”,怪事。





第二张卡片的名字叫阮国栋,三岁小儿,住映东大街一楼。

我进阮国栋这孩儿的家时,正逢孩儿的父母一场咂锅摔碗的吵架。

这两套间的房前厅不大,两张简易沙发,一张三屉桌,一部自行车,中间再有一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就差不多挤满了一室。小方桌上杯盘狼藉,表示他们刚吃了饭,一对年轻男女,在挥筷指鼻地互相漫骂,漫骂的姿势手势,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吓着一个流鼻涕的小孩哇哇大哭。

我看不过,大声问道:“请问,阮国栋住这里吗?”

也许我的声音过大,镇得对骂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怒狮般的人猛地转脸向我。那男子叫了声:

“董荣,是你?”

什么?我定睛一看,也惊不住说:“阮文光?”

那女的更撒泼了:“好啊好啊,姓阮的,你撩女人撩出脸来了,撩到家来了……。”

阮文光涨红的脖子一粗,大声怒喝:“贱女人,你给我滚,滚!”

“我滚,我滚,这个铺我算送给你们了……。”那女人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那孩子“妈”“妈”地哭个不停。

那女人一走,我反而坐不是,站也不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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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7 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西南宁
(五)



阮文蹲下身去,抱着孩子哄一会,仰脸对我干笑说:“董荣,让你看到这种有丑场面。”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唤起我初恋的人,瘦了,颧骨突出的脸长了,白脸也变黄了,也许是小瓦数的灯光太黄吧?当然,他也老了,像一个作父亲的中年男子汉啦。

我看着他脸贴着孩子的脸,开始凹下去的眼眶,留涟着晶莹的泪珠。

“她是好人,就是看不惯我晚上如加班加点的,说我吃力不讨好,工资没加上,家里不够开支,反累了她一人做家务,看孩子。”

阮文光说着站起来,讪笑道:

“唉,看我说这些干什么,她脾气不好,心好,吵得气势汹汹,摔碗而去,等下还会回来的。啊啊,你坐吧。”

我背手摸摸简易沙发坐下,问:

“这孩子叫阮国栋吗?”

“是的,第三个了。有两个我们带不来,交给老母亲带了。这个还小,他妈妈舍不得,就带在身边。唉,前几天,这孩子又得流感。哦哦,不说这些。董荣,我们好多年不见了吧,以前插队的同学,平起平坐,现在各有千秋了。大哥邬仁乐,是锻工老师傅了,娶了个没有户口的农村老婆,也是三个孩子,比我还要苦,现在东西又涨价,他,难哪。二哥刘隐之,在剧团扮丑角,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也许,他是我们之中最幸福的啦。三哥朱勇武,在中山大学读书,大概毕业了吧。还有我们的祝君小妹妹,有一次跟外贸公司的车,到我们单位装产品,遇上了我,哦,董荣,你见过她吗?”

我望着地下,低声缓慢地答:“她,死了。”

一阵静默,连那孩子也止住了啼声,时不时听到孩子的吸鼻涕声。

“她死了吗?死了,人总是要走这条路的。”阮文光长叹地说。“想不到,不要怪想不到。好重的箱子,她都能扛上车,却扛不住自己的命运。哦,董荣,你成家了吗?”

我默默地摇摇头。

“那天祝君见我,箱子刚卸下她肩,她就双手叉着腰,劈头盖脸地骂得我好惨,骂得我良心热乎,骂得我灵魂冷透。董荣,我对不起你……。”

他越扯越远啦,我又不是来听忏悔的神父!

“别说了,阮文光,我是医院的,是来检查阮国栋看病后的身体的。”

“哦哦,”阮文光有些忙不知措。“孩子前天去医院看过,是他妈带他去看的。你坐一下,我去找病历来。”

阮文光进到内房。孩子站在那里,用一只手指点住嘴唇,怯生生地望着我,吸着鼻涕叫声“阿姨”,这一声叫得我喉头发紧,我刚摊开双手,他就扑到我怀里,紧紧地挤在我两膝间,我忍不住心疼,给他抹了一把鼻涕。

阮文光出来了,递给我一本病历。

“孩子他妈说过,是一位张医生看的。张医生还说,今晚上还要来看孩子,想不到是你来。孩子的病,服药后基本好转了。”

我翻看病历,又照老弟交待的程序,给孩子作了检查。检查的结果,证明孩子的病,确实基本康复,但孩子还流着鼻涕,可见没有彻底痊愈,这些情况,我全记了下来。

我离开的时候,阮文光抱着孩子送我到门口,孩子向我招招手,稚声地说:“阿姨,再见。”

我给孩子挥手回了礼,盯了阮文光一眼,转身走去。再见?不,不能再见了。祝君骂了他一顿,我没有精神再丢给他一个蔑视。

夜色,好浓呵,静,是美中的精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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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7 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西南宁
(六)



第二天中午,我去给老弟送饭,刚一进病房,就遇上一对发凶的骨碌猫眼睛——蔡小玉的哥哥。别看这少年身高才四尺多点,却是老虎不吃人,样子可怕。他指着我咬牙切齿:

“他妈的,张医生为我妹妹的病想尽办法,你这个朽医生,连张医生病了,也不告诉我,全靠我今天来看,不然我还不成了忘恩负义了吗?你第二次这样骗我了,你小心点,我拳头可对你不起。”

“放肆!”张由腾地坐起来,一拳擂在床上。医院的病床,是铁架弹簧结构,又铺垫有厚褥,张由这一使劲一拳,虽然发不出响声,却吓坏了我。我越过不屑一顾的小流氓,把张由按下说:

“老弟,你躺下。”

“姐姐,让我下床教训这小子。”

“不,你刚退烧,拉肚子还没有好,不能多动,躺下,听讲点,给我快躺下。”

“别罗嗦,我是医生。”

“不,你是病人,我是护士,我是姐姐。”

“姐姐,你什么时候这样认真来?”

“你教的,老弟,安静些。”我强把小张按躺下。

张由无可奈何,仰面向那小二流子喊一声:

“小蔡,你过来。”姓蔡的小子,诚恐诚惶地束手在病床前。我睁目怒视,是他害得小张发气。也许小张还要狠狠地凶他一顿。但小张是皱着头痛的双眉,闭上眼睛一会,才开眼慢声低语地问:

“小蔡,你知道她是谁吗?”

蔡小子迷惘地摇首。

“她是我唯一的姐姐,欺负了她,就等于欺负了我,你懂吗?”

蔡小子点点头,又向我眨眨知错的眼睛。

老弟转向我说:“饭,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吃吧。荣姐姐,为了小蔡妹妹的慢性病,我曾在黄老中医那里,得了一个草药方子,夹在我那个日记本里,你回去找出来,交给这位小蔡,去吧。”

我和蔡小玉的小哥,一块离开医院。有一段路,我们一言不发。姓蔡的小子,几次扭脸望我,欲言又止,最后他终归还是说出来。

“大姐,我去年扒了你的钱,”他略停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继续说:“我一定还给你,但我目前没有工做,没钱还你,你能给我延长一些时间吗?”

我冷漠地不说一句话,继续走我的路。

路过一个派出所时,这少年拦住我说:“大姐,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干脆,你送我给警察好了。”

我这才注视平我胸高的少年,他眼中闪着悔恨和倔强的光,有一股小男子的气魄,乞怜地望着我,我偏过他的身子,又走向前去,说:

“小蔡,你不要处方给你妹妹了吗?”

“妹妹的处方,要要。”他垂耷着脑袋,望着脚尖跟我走,走在一片阳光下……





张由老弟出院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先是冷肉不冷骨的北风,一阵接一阵地横扫大地,不久就成了狂风呼啸,卷来剌骨的酷寒。

小张白天上班,业余时间,照样按祝君的时间表做事,顶多是缩一缩冰冷的颈脖,呵一呵冻僵的手,又接着干下去。

我代理了祝君那监督官的职能。每天下班,我就进这间小平房,洗衣,煮饭,管理着老弟的日常生活。

晚上,张由出访病孩子,拜会老医生,以至星期天,他去公园锻炼身体,早读,散步,我都陪在他身边。有一天,他对我说:

“荣姐姐,你对我太好了,你差不多全像祝君了。”

“差不多像?”我含笑问,“那不像的是哪点呢?”

“祝君奔放的感染力太强,你却是存在着内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一句话,她太刚,你太柔。”

可不是么?有时,张由晚上在灯下看书,我担心他患有心脏病的身体,受不了夜以继日的脑力劳动,便夺下他的书时,他会不高兴地叫:“我和祝君相处那段时间,你见我发过病么?荣姐姐,你真是的!祝君就不像你,在人看书时要夺人家的书。”

唉!——不知何时,我也会这么叹一声了。提起祝君妹妹,言在理在,我就辩不过张由,只好乖乖地把夺下的书还回给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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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张由老弟呀,只要他一翻开书,就着迷,不在乎什么三九严寒,什么星期三晚上休息,什么星期天散步,全忘啦,就是少吃一两餐饭都行。那些书在他眼里,就像艺术家看到诗情画意的大好山河,就像农民看到丰收在望的大片谷粒累累,令人陶醉,令人忘怀。

你看他对书专注的目光就行啦。但牛也需要卧草反刍,机器也需要抹油停车,何况他身患险病。然而,要劝他休息,谈何容易。后来,我才发现也可以是容易的。

有一天,他看了四小时的书,我忍不住一手盖在他的书上,厉声道:

“老弟,祝君是这样叫你看书的么?祝君规定你看书不超过两小时,你看了多少小时?”

张由惊望着我手指墙上的《丝张》图,哑口无言地把书收了。

真怪,一个对其他人可有可无的人,对某个人,却有如此强烈的力量。后来我一提起祝君,小张就老老实实地按时间表行事了。

祝君早已逝去,怎么仍给张由留下这么深远的魅力?张由正伏案写论文时,我在一旁边为他打毛衣边琢磨着。

那盏淡黄光的灯泡,几乎碰着张由的蓬松头发。他就这样看着一张张病例卡片,在空白纸上写呀写呀。有时,他握笔的右手停住,眼睛还没有离开稿子,左手就盲目地向桌左翼摸索,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桌左边并没有什么东西,当然他什么也摸不到。他掉脸凝望左面,好象失去了什么似的惆怅。他站起来踱几步,接着找出一张表看,再抽出几本书,继续伏案写下去。

第二天,我比他下班早,提前上小平房整理东西,看到他昨夜找的那张表上,列有每日写论文用的参考书目。下一次他动笔写论文时,我再没有光是织毛衣,而是照那张表找出几本参考书放在织着的毛衣下,只要他左手一伸过来,我就按表上的顺序,递给他一本书,他头也不抬地接过去,有时说:“你真聪明,这本就对了。”有时他说:“把第四本拿来。”他边说,边自顾地看或写,好象是自言自语,再埋头写下去。

“时间到了。”我把手中一本参考书,掩在他的手稿上。

“你画好……。”张由笑吟吟地抬头起来,才醒过来似的,收住笑语说:“姐姐,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祝君,晚上,她就是坐在这里画画的。”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立春已经过了。

是春天了吧,到处仍留着冬天的痕迹。

瞧,我还盖着被褥呢。

又是一个星期天凌晨,五点半,窗外还是一片雾黑。透过窗玻璃,可见一株还未吐出新叶的苦练树,光着丫丫叉叉的枝干,被晨风吹得嘎嘎地响。同一宿舍的女伴们,还在梦乡,我却要起床了。因为这天的注射室,轮到我值班。刚一掀开被褥,我打了一个冷颤,天还好寒,我快快地装束好出门。

街头,浸浸地如空气含着水,灰灰的薄雾在上升。东方已经发白。两旁的大楼各有风韵,拔地而立地一座接着一座,大多数的门窗还紧闭着。汽车出来奔跑的不算多,行人也少,最抢眼的,是一个个穿着秋衣秋裤,甚至穿着短裤背心的跑步人,这些人老中青都有,他们活跃在灰青色的大道边沿。东风撞着北风,还有小巷斜出来的细风,把伫立在路边的整齐树木,搅得哗哗的乱摇。

我两手插进皮衣口袋,绕道走到张由的那间小平房,叩响了门。

门开了,老弟开了灯,把还黑的室内照亮,原来他早已起来了,穿着红秋衣,蓝秋裤,脸上手上都蒸发着烘气,椅子上放着一对哑铃。

我爱怜地从他床上,抓一件毛线外套,丢给他披着。

“老弟,今天我去医院值班,等下七点半,你要自觉的去公园。”

“姐姐,今天我请一次假行不?”他淡淡的剑眉下,是一对小鹿般的请求眼睛。

“请假?哪个规定你这条制度?不准。”我嗔道。

“你行行好,荣姐姐,就这一次例外嘛,你知道,我经过这么多夜晚,眼看我的论文就要收尾了,你说我还能去公园散散步,还能去闲游散散心吗?姐姐,就准我这次吧,今天我一定要把论文脱稿出来。”

我心软了,若是太刚的祝君在场,她会不会答应老弟呢?我不是祝君,谁叫我是姐姐呢。我叹一口气,默许地说:“那么,你的中午饭,在哪里解决?”

“我准备好了,姐姐你看,刚才我出门一转,连开水都打好了。”

我看桌上,一只碗装着几个包子。我说:“好吧,但这些包子,你要热了再吃,晚餐我送来。”

“姐姐,你的班不是上到五点半吗?哪还有时间?”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老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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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7 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西南宁
(八)



医院星期天的值班不算忙,一般不是急病的人,是不来看急诊的,因为急诊要比平时看病贵,当时的人是不愿这样花钱的。我坐在注射室,倒也蛮清闲。

没有病人来,我想起了张由老弟。此时应该休息的他,却自关在小平房里,抿着嘴唇写论文,静悄悄的一个人,一个世界。逝去了多少个良晨月夜,多少次的花开花落,他都没有去遗憾。他读旧了数本厚厚的专业书,查遍了能够找到的参考资料;到底进过多少病孩子的家收集病例,到底登过多少老医师的门去请教,天知道。

我只记得他的草稿推翻了四次,重写了五次,修改了十八次,唉唉,终于要脱稿了。我这个思想曾经缺血的人,仿佛得到输入的新鲜血液,听到老弟的论文要脱稿,我能不高兴吗?

下午下班后,我在饭堂领了八两饭,并且请厨师额外帮我煎了四个鸡蛋,兴冲冲地装进饭盒,往老弟家去。

我悄悄推门进去,看见老弟坐在书桌前,他已罢笔了,两手拿着一叠字迹整齐的手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真的,这种时候,若是轻手轻脚地把他身后的东西全搬完,他也不会知道的。我把饭盒放桌上,叫道:

“开饭,荷包蛋。”

“荷包蛋!”张由应声跳起来,搂住我就打了几个转,还在我的嘴上吻一下说:“荷包蛋,应该是荷包蛋,我们的论文写成了,终于写成了。”

他突然地这样拥抱我,让我吃了一惊——我和他虽然是长期地朝夕相处,却从未有过这种举动。他突然地吻了我这下,更使我又吃了一惊,我脱口而出一个多年说不出来的“啊”。

“啊,你怎么了?老弟?”

经我这么一叫,张由眼中闪烁的光,骤然变定了,定定地盯着我。接着他的剑眉,拉成一条线,两只眼睛紧闭,紧得脸肤都皱成一团。他猛地睁开眼睛看我,紧皱的脸肤摊开了,摊得像一张纸那样的平,也像一张白纸那样白,这些变化,仅仅在一、两秒之间。他抽回搂住我的双手,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要倒下去——老弟的心脏病发作!

我赶忙架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凉透了我的心……我架着他到床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又取去他的枕头,接着快手地把常备的硝酸甘油给他含在舌下,并给他注射加入葡萄糖液的阿托品,而且我在注射器里,准备了急用的咖啡因。我惊慌,但意一点不乱,完全以一个技术熟练的护士,投入一场紧张而有条理的抢救,不同于在病房抢救的是,我的心在跳,乱跳,我差不多也成心脏病了,我的天!

此时,春寒的风,啸啸地叫,我回头看,门还没有关。我两步走上去,把门轻轻关上。室内黑了下来,我拉开了灯。

张由静静地躺着,苍白的脸,开始微微的潮红。我坐在床前,把他一只手握住,这只手渐渐暖了。他弱弱地睁开倦眼,弱弱地望着我。

“老弟,要去医院吗?”我凄楚地问。

“不必要了,自我感觉,疼痛已经缓解了,”他虚弱地说:“姐姐,请你原谅,我高兴得糊涂,把你当祝君了。”

“老弟,啊,”我泪水冒出了眼,“老弟,你就把我当作祝君吧,啊?”

老弟轻轻地点头:“姐姐,不要流泪。”

我擦干眼泪,叫他好好休息一会。然后,我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把这间经我手整理过千百遍的房间,再仔细地整理一遍。我收拾好写得工工整整的论文稿件。稿件右边,是我刚提来的未开的饭盒。稿件左边,是一碗冰冷的几只包子,茶壶的开水,还满满的未动过。触景生情,我再一次掉了眼泪。

我回首望老弟,他已经睡着了,发出细细的鼻息声,不薄不厚的嘴唇,好象含着有一丝微笑……啊,我再也不能,也不敢离开老弟了。从今晚开始,我就要在这间小平房住下来,我要用整个身心来爱他——我的弟弟,我的张由——对我来说,爱张由,就等于爱生活,啊,爱生活吧,爱生活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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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生活吧



我和张由,一块到祝君的骨灰盒灵前,虔诚地给祝君妹妹烧了三柱香。

我和张由结合了,新婚的时候,我们请了一个月的假,去旅行度蜜月。

一路的锦秀山河,打开了我们的视野,使我们心旷神怡,又时时令我们激情满怀。我们无疑是幸福的,脸上常挂着笑——当然不仅是当年做鬼脸的笑。

旅途中的朋友是陌生的,但是亲切的,他们都在羡慕我们这样游山玩水度蜜月的快乐。他们有的人问我们:

“啊,朋友,你们的蜜月真幸福。你们的爱情是什么?现在一些人,往往把爱情从心里去挖,又向空中去探。你们呢?又是什么?”问题提得古怪,张由声朗朗地笑了,他叫新娘回答。我说:

“啊,朋友们,别人的爱情,我不懂得。至于我们的爱情,当然不算漂亮,但很美。告诉你们吧,我在心灵上是他的妻子,我在生活上又是他的姐姐。他在精神上是我的丈夫,他在日常上又是我的弟弟。我们之间,有很多的责任,还有更多的义务,是这样的吗?老弟?”

张收笑声更大起来:“嗬嗬,对对,我们的爱情是心心相印的一个召唤,就是爱生活吧,爱生活吧,我的朋友们。”

在大江边,我们接到医院同事的来信,信中说,张由那篇《从临床诊断论小儿肺炎》的论文,在国家医学杂志上发表了。我们捧着来信读了几遍,高兴哪,高兴得我们一晚睡不着,兴奋得两人的肢体缠绵了一夜。

天还未亮,张由就拉我走出宾馆,到大江边,远眺天连水处的朵朵云絮。

“新鲜呀,真正的大自然空气多么的新鲜呀。”老弟挽着我的腰叫,“我还要写出第二篇,第三篇,不断地写下去,写出突破世界医学水平的论文来。”

“狂妄自大,野心不小,”我笑他说:“老弟,还真想争名成家呀?”

“争名成家又怎样?功利代表成功嘛。”

老弟突然不说话了,他凝视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我碰碰他说:“你在看什么?”

“不,我在想。”

“想什么?”

“想祝君,姐姐,祝君给我写下的论文题目,终于完成了。可惜,她不能为我写第二个论文题目了。”

随着张由的一声叹息,我也沉默了,久久不说一句话。

“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想写。”

“你也想写论文?”

“不,我想写祝君。”

“要得,姐姐应该写祝君,她虽然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但她是一个人,从某种意义来说,她还赋予了我俩的新生命。然而,姐姐,你从什么地方写起呢?”

“就从这江这云写起吧。”

“这么说,笔下免不了还有你和我罗。”

“当然,免不了的。”

“写吧,把有关的都写进去,让人们知道,我们不一定生活得漂亮,但是,美,不一定是漂亮,美,也有这样一种内容。”

天全亮了,大江的上空高无限,不知哪里飞来的两只云雀,在空中飞舞追逐着唱歌。张由更紧地搂住我,看着天连水处,水接天境,天水一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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