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0

我堕入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幸福。杜若洲,我若要一滴水,他便给我整个海洋;我若要一颗星,他便给我整个银河。在我嚣张时纵容我,在我哭泣时紧紧拥抱我,我不可能奢望更加完美的爱情。
不强求我搬去住,却在“惊涛”给我准备了大张画案,我停笔凝神时喜欢在后面抱住我。常常会微笑着问我:红豆,徐铁都把丁思思领回香溪了,你什么时候肯去见见我的母亲?
我从照片中见过他母亲。有着凌厉的眼神,极其精明干练的形象,十分符合市宣传部长的身份。杜若洲的沉静温文定是遗传自他去世了的父亲。
我不肯去。确切些说是不敢。我有隐隐的恐惧,寻常简单如我,只是香溪考入这座城市的一个乡下丫头而已,经不起一个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独身母亲的任何挑剔。我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我的存在。总是最腻最粘最温存地央告杜若洲:等我毕业,好吗?等我有胆量去挑战一个母亲,告诉她我要与她分享她的儿子,好吗?
他轻轻地扭我的耳朵,咬牙切齿地: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已经快三十岁,从五年前我妈妈就命令我快给她找儿媳妇。凭你的品貌,她疼你还来不及。
只是他拗不过我,亦不舍违背我的意愿。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1

就连徐铁也不再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真正以我的哥哥自居,和杜若洲不知何时竟称兄道弟。三个人有时在一起吃饭,他竟说按香溪的规矩杜若洲也是要叫他哥哥的——杜若洲比他大了四岁。酒到半酣会醉眼朦胧地说:我是傻了啊才会把红豆这样的女孩子拱手相让的,若是哪天你对不起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似乎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只是久不见丁思思,问起,他淡淡地说,女孩子太漂亮了就会有很多的选择,她有她想要的。
杜若洲在下面攥紧我的手,笑。
只若是太快乐的时光,总是嫌过的太快,半生不过挥手,一年不过一瞬。快乐很像一种奇怪的催化剂,时针秒针的行走简直在飞,黑夜与白天的交替就像舞台上垂下来的帘幔——锣鼓的铿锵声还隐约未断,戏已经散场了。
我开始着手最后的任务,向系里交毕业创作。系主任说,只要这次的作品能得到大部分教授的认可,我就可以得到那仅有的留校名额。也就是说,我和杜若洲就可以名正言顺了,我就可以不用太自卑地出现在他母亲的面前。
主任轻拍我的肩:柯红豆,你的天资与勤奋,国画系这几年都少有能敌,留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还是要认真对待啊。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1

我把徐铁和杜若洲都放在了一边,把自己关进画室,日以继夜。不想吃饭,也不怎么睡的着觉。选的题材仍是仕女系列,取材自古典诗词中的名句。名字是《弥漫千年的花香》。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到了最后阶段,简直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身体愈发不好,摸摸自己突出的颧骨都觉得心疼。终于嗅到食堂的油烟味也开始拼命的呕吐,才隐隐觉得不妙。
我不是傻不知事的小女孩子,掰着指头算算,记不清上次例假是什么时候。忍不住苦笑。一年了都小心翼翼,临了,衣裳上还是沾了洗不掉的国画颜色。
《弥漫千年的花香》得到了一致的好评。系主任甚至说可以推荐参加一年一度的省级画展。我松掉第一口气,再把第二口气提到嗓子眼上——我腹中的生命怎么办?难道做掉?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1

杜若洲像被蛇咬了一口:做掉?你敢!你疯了?
紧紧地拥我入怀,那么紧,箍得我的骨头都疼了,生怕一放手我就会成为轻烟遁去烟尘消散:我要你嫁给我,做我妻子,红豆。
我犹疑着:可是……
他打断我。没什么可是。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才不过一个月而已。
这个男人的笑容居然有了一丝孩子气:低头附向我,气息温热地拂过我的脸:我想要一个女儿,你的眉毛,你的嘴唇,你的眼神,你的微笑,你的诗情画意,你的冰雪聪明。我会让她成为世界上最美丽最幸福的公主……他深深吻我,让我用全身心去投入去感受去回应的吻,辗转的,温柔的而有炙烈的。我叹息,环绕住他的颈项。什么样的坚冰抵得过轻柔春风,什么样的顽石能抵挡得过纤纤细流,什么样的心能抵挡得住比春风更温暖比溪流更长久的深情缠绵?我倾听着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是树与鸟的对望,花与蝶的痴缠,箫与笛的和鸣,爱情与幸福的二重奏……
终于答应,去见他的母亲。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2



很普通的三居室,比我想象的简朴,却也我所能想象的更清雅。杜若洲的母亲一洗镜头中出现的端严风范,只是寻常衣饰掩不住从容通透,在她含着笑也有着审视的目光下,我竟有些微的慌乱。
杜若洲沏茶过来,笑着看我:你既喝了我们家的茶,就只能给我们家做媳妇了啊!
他母亲也笑了,气氛似乎舒缓了许多。《梁祝》缠绵的乐声如山涧清泉在每一寸空气里流淌。杜若洲说过,那是她母亲最喜欢的曲子。
话题从我的学业开始,渐渐过渡到我的家庭。她必定已经从杜若洲那里得知了我的身世,叹息地说:女人才知道女人的苦。这二十年,实在是无处话凄凉。我自认已经够委曲求全含辛茹苦,你妈妈才更了不起。
我几乎想落泪:是啊,您和我妈妈都是天下最伟大的妈妈。
她坐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傻孩子,什么都过去了。你和若洲能遇上也是不可求的缘分。放心,他会疼你,我也会。
这样温柔真切的语气,分明已是默许。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我看看杜若洲,他预料之中的笑,居然用手指刮了一下脸颊,羞我。
像个孩子的淘气。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2

很自然地说起了我和杜若洲的将来。杜若洲说:妈,等红豆留校的事情确定下来,我想给她办个个人画展,你能不能稍稍利用一下职权啊——举贤不避亲嘛。
我从未听他提过,一时有点愕然。
她微笑着想了想:我总要见见红豆的画吧。你们也知道,这个城市文化氛围浓郁,有不少的书画家,眼光也都够挑剔。
杜若洲笑:妈,我就等你这句话。
自书房拿出一卷长轴来,是我画的《秋夕》,轻罗小扇捕流萤的宫妆女子。最近才挂到“惊涛”,算是我的精华之作。杜若洲把画展开,铺到她母亲面前的长几上。我忐忑地等待着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评价。
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协奏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屋子里有一种异样的静默。笑容也不知何时从她的脸上隐去,脸上再没有丝毫的表情,是那么平淡,安静。只是这平淡安静中隐含了似乎绝望的悲苦——山雨欲来前的黑云压城。
她的眼光,一直就落在右下方那块小小的朱红上。
似乎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抬头看我,再看看她最心爱的儿子,瞬间,再不是母亲的温婉恬静,回复的仍是政界女子的铁齿钢腕:我答应帮红豆办画展。但是——咬了咬牙,却终于说出口:你们必须分手。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3

为什么?
没有原因。必须分手。
我不能没有红豆,妈妈。
你们不合适。若洲,红豆,听我的,必须分手。
可是,她怀孕了!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好久好久。她抱住了我。忽然有温热的泪滴到我的面颊上:孩子,阿姨陪你去做手术好吗?阿姨会照顾你。
我呆呆地望着她,傻傻地望着她,不知所措,不能思想。脑子和灵魂全是空白的,哦,不全是,还有恐惧。就像太阳升起来,美人鱼总要变成蔷薇泡沫,而只要我睁开眼睛,我所拥有的一切欢乐和幸福就全会在阳光的曝晒下灰飞烟灭。有什么人可以战胜属于自己的宿命?
她温柔地,轻轻地问:我一直听若洲说红豆。我以为你是姓洪。告诉我你姓什么?柯,是吗?
我机械地点头,柯。柯红豆。
你母亲叫柯落落,是吗?
不,她叫柯长亭。
长亭,长亭……她喃喃地念了几遍,含着泪微笑了: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落落,再没有归程了……更温柔,更轻地问:她从来也没有向你提起过你父亲吗?
更仔细地凝视我:我早该看出来的,你长得象极了你妈妈。红豆,你记着,她不叫柯长亭,她叫柯落落。你也记着,你不叫柯红豆,你叫杜红豆——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字如刀刻般清晰:你父亲,叫杜惊涛。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4

杜惊涛。我闭上眼睛,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我在哪儿听说过?怎么可以这样熟悉?
还好。还不至于平地里三声雷惊去三魂七魄,也不至于惊悉金玉良缘在斑竹上洒下千点泪,旧鲛绡上吐几口血。还好,再锋利的刀子,我的心都是不能被割穿的石头一块。更不至于到世家小姐见了老鼠跳蚤也要晕倒的地步。还可以不停不停不停地去想:杜惊涛,杜惊涛,我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不,我从来也没有听过,没听过“杜”这个姓,“惊涛”这个名字!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可是,到底是谁发出了那一声野兽受伤后的凄厉嚎叫,那样不啼泪只啼血的杜宇般不悲鸣?长长的,几乎用尽了全部力量的那一声“不——”?
是我,还是我那脸色陡然苍白如纸的爱人?
他不是我的爱人了。他将永远也不是我的爱人了。我知道,他只是我的亲哥哥,他的身上和我流着同一个男人的血。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杜惊涛。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5

这是另一方玉石印章,仍是青色的底子上游移着缕缕红丝,凄冷,凄艳,近乎诡秘的凄怆。蘸了朱砂按在《秋夕》那方朱红的旁边,仍是血滴滴的七个字:一寸相思一寸灰。只是,是风神流动纤秀轻灵的小篆。与原来的隶字并立一起,篆是飘逸的女子,隶是沉静的男子,这样相依相偎的一对爱人。
“很少有人用隶字来刻章。”她(现在,我该叫她什么?)开始了对二十年前的追忆叙述,语气平静,仍是最从容端庄的风范:“更很少有人去刻这么凄凉的一句话。所以,我一眼就认出,那方印出自你们父亲之手。”
“红豆,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固执地要你考这所美院吗?她定然以为你父亲还在这儿平平安安地做他的教授——二十五年前,他是这个美院里最年轻最漂亮的老师,若洲长的很像他。而你的妈妈,”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时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苦笑了一下。“我爱他。可是更爱事业。若洲大点以后,我更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到了工作上,晚上他画画,我赶材料,他嫌我写的都是些死板生硬的东西,我嫌他只知道埋头书画从不管家中闲杂。两个人十天半月难得交流一次。他和柯落落的感情就是那个时候发展起来的。等我知道,已经是他跟我提出离婚的时候了。也是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还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可是在二十多年前能敢提出离婚,那一定是死心塌地了。”
她幽幽叹息:“女人既然从政,魄力手腕怎么也要有一点。我很容易就知道了柯落落的存在。当时落落才上大三,他们已经在外边租了房子同居了半年。我直接去找她,那真是一个清秀极了的女孩子。没有争吵,没有漫骂,就只是一场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我只要她明白了两点:第一,若洲需要父亲,我需要丈夫。第二,在那个时代离婚,对杜惊涛的名誉会造成很坏的影响——落落实在聪明,她甚至不需要我的任何暗示。”
“她叫我姐姐,说她会好好处理这段感情,叫我放心。第二天,你们的父亲就喝的烂醉回到家里,从他断断续续的哭泣,我知道落落走了,就只留给他一张短短的字条: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落落知道,她再也没有归程了。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8 21:35

“我实在忽略了这个男人爱情的强烈坚韧。”她忽地笑了,笑容惨淡如暴雨前的天空:“再也没见他笑过,总是烂醉。只过了半年,他就死了,都说是醉酒后死于车祸。若洲,你一直也只知道你父亲是被车撞了,其实不是。我去美院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这枚印章和一本日记,才知道,他根本就是自杀,没有人留得住他。
把一本蓝缎封面写满岁月尘灰的日记交给我,连同那枚印章:“红豆,我曾那么恨你母亲,可是看完这本日记,我对她只有怜悯;听你说了她的一生,我对她只有敬重。红豆,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你,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爱情。
她泪落如雨:我原该把这些都烧掉,都埋葬。可是还在想,也许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它们交给落落,或者她的孩子。只是红豆,我想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你,交给你。命运到底是多残忍的东西?

steven 发表于 2009-11-19 11:05

努力的看完了,眼睛都痛了,不过内容很好。。。

绿水城城 发表于 2009-11-19 19:15

哎....楼上的兄弟...我已经很努力了.....
已经尽量避免整版千字地摆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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