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诗情——推介清人咏水月岩的三首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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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风光形胜，在没有亲眼欣赏到它们的美之前，最先引起我们对它们关注的，往往是因了作家诗人用生花妙笔对它们的描摹赞咏。一篇文章、一首诗，甚至只是某篇诗文中的数行文字，成了点燃我们寻访兴趣的火柴。
    水月岩是桂东南的一处名胜，在玉林城区东南面11公里的玉州、北流、陆川三县区交界处，传说明代被叔父夺了大位的悲情皇帝建文帝，曾在此避难几十年，留下了一个“藏过朝”山洞的故事。而大旅行家徐霞客则到这里详尽考察了一番，在岩里住一夜，《徐霞客游记》对其中的“两洞、四胜、双流、三窦”做了细致的描摹记载。因了交通的便利，水月岩历来便是人们喜到的冶游之所，也是历朝历代骚人墨客诗赋歌咏的对象。正因为有了这些诗人的吟咏，水月岩才为越来越多的人所向往。

    1993年版的《玉林市志》选录有数首写水月岩的诗，已多为时人所识。我这里要推介的，是一般人难以见到的另外三首描写水月岩的古风。

    第一首是清代乾嘉年间著名学者、诗人苏懿谐写的，全诗二十四行：
    行行忽尔投空谷，谷口淙淙流水绿。
    褰裳逐队唱渔歌，足浣明沙山之麓。
    山光倒映共浮沉，一派金波手可掬。
    土人前导火通幽，大语一声飞蝙蝠。
    予心惴惴如履冰，相戒同人漫举蹴。
    同人谓我且前来，瞥见孤云送鸿鹄。
    烟树深深古寺钟，知是山僧礼金粟。
    秋色如逢月夜村，芳草缤纷蹊径曲。
    此来不是太原年，休羡桃源堪避俗。
    此来非访洞中仙，但叩栖迟孰如玉。
    溶溶水月照人心，请照吾心剥与复。
    溶溶水月照山间，请照人间棋万局。

    全诗用入声韵，且一韵到底，明白如话，按时间顺序，写了诗人在当地土人引导之下游览山洞的全过程。最后，掩映在古树中的寺宇响起了僧人礼佛的钟声，秋色如月，芳草缤纷，才发现自己并不羡慕所谓避俗的桃源，来游水月也非为寻访神仙，只是为了开开心心的游玩而已。永恒不变的水月，依旧照着人生的否泰剥复和时局的如棋变化，作者那入世而达观的言外之意，在此表露无遗。

    另一首的作者是嘉庆己卯年进士文寿华，全诗四十八行，可谓长诗了：

    水亦幻泡月幻影，八极茫茫谁管领？
    月痕水色互相摩，幻到兹岩见真境。
    白云飞去洞天开，红尘隔断无纤埃。
    苔藓半封采药径，藤萝长护莲花台。
    山根石骨纷联络，鬼斧神工巧崭凿。
    悬崖四面斗玲珑，拔地千峰砺銛锷。
    嵚嵌迸水激寒流，月印潭心几度秋。
    洞腹深岩隐瑰异，选胜往往劳穷搜。
    松炬分持闪青碧，相将共访神仙宅。
    乳花滴沥暗侵衣，寸眸忽讶金波射。
    日光斜漏漾空明，郁郁葱葱万象呈。
    因邃为堂曲为室，石床丹灶罗纵横。
    旁通潜道大于斗，幽探试学循墙走。
    步屟响惊蝙蝠飞，笑声互答蛟龙吼。
    壁溜映火光陆离，如人如象如伏狮。
    又如洞庭张广乐，鎛钟编罄悬参差，
    雕搜刻画恣排突，何事化工施狡猾。
    闻说清虚别有天，奈此险怪森毛发。
    路回箭筈蹑丹梯，履险犹教眼界迷。
    拂磴坐听山涧咽，临风恍似玉绳低。
    抠衣更欲探灵穴，烟树斜阳半明灭。
    惊喜直与变态俱，回首经游刚一瞥。
    殷勤我欲问山灵，此境真形是幻形？
    水月无言自来去，洞门依旧白云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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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采用了中国画里散点透视的手法，四句一转韵，从洞外写到洞内，铺排叙写了洞外的白云、苔藓、藤萝、石根、悬崖、寒流、深潭，再写到手持火炬进入洞内所见的钟乳、石室、石床、蝙蝠以及各种鬼斧神工、令人眼花瞭乱的奇异景观，最后表达了出得洞来仍然使人真幻莫辨，问洞洞不语、白云自卷舒的那么一种心灵体验。

    第三首为道咸年间周鸣礼所写的五言，全诗五十四行，用豪韵，一韵到底：

    鬼斧开生面，山空石洞幽。
    鸟道绝人迹，峭壁凌梧楸。
    探奇结同伴，踏屐共来游。
    虚明透斜日，爽籁生高秋。
    拂磴坐苔藓，淅沥飞灵湫。
    开樽酌醁酒，幽秘一再搜。
    偃仰叹观止，延赏发清讴。
    偶来老道士，葫芦笑不休。
    谓公具瑰异，何独贱双眸。
    壶中别有景，毋徒门外求。
    能从我进步，胜此千万筹。
    闻言亟踊跃，联接如猿猴。
    初入甚黝黑，爰为秉烛谋。
    仄径蹑足就，小窦侧身由。
    忽睹天宇阔，风日淡夷犹。
    桑麻多美荫，良苗交平畴。
    丹炉隐石室，鸟雀时踟蹰。
    憩坐林木下，掬饮清溪流。
    花荫戏群鹿，沙际栖双鸥。
    童叟皆自得，荣辱无所投。
    问兹嫏環地，得毋避秦俦？
    但笑而不答，点头复掉头。
    愿假居停主，权为数日留。
    裹粮陟绝顶，览眺灵境周。
    居人相睥睨，厥意殊安不。
    指点后洞出，芦中有系舟。
    揖别风帆挂，白云天外浮。

    周鸣礼嗜酒爱菊、所居之处自称菊山，可知他十分向往陶渊明式的隐逸，诗中就反复地表达了他的这种人生观。他还带了酒来，先在洞外游玩，边游边饮，边看边叹。一个道士笑他：我还以为你很与众不同，看来也是肉眼凡胎啊，真正的好景怎么能在洞外寻求呢？此后的过程，基本也就是渊明先生《桃花源记》的翻版，其故事的真实性自然有点令人起疑，但联想到道咸年间天下纷乱、民生凋敝、生灵涂炭的社会现实，作者的那种逃避现实的心情就不难理解了。

    古人云“一切景语皆情语”，写景是为了抒情，这三首诗，都能较好地处理了写景与抒情的关系，既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水月岩当时的风貌景致，又微妙精到地表达了作者的心情与志趣，尽管还不能算是什么雄篇杰构，但对水月岩这个地方景观来说，已是十分难得的歌咏诗章了。

    一处风光名胜，外在的形势景观往往只是它的肌肤，而内在的人文传统则是它的灵魂。对于水月岩这个本来不算什么名山大川的风景点而言，如果主事者能在其中立上碑刻，镌上精选出来的历代诗文佳作，势必能增加其间的看点，提高景观的人文价值，那将是景点之幸、游者之幸！


作者：潘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