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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小小 于 2025-3-29 22:12 编辑
我正蹲在老宅檐下修自行车时,天边传来闷雷。阿珍把晾晒的狗豆拢进竹匾,发梢沾着草屑:"要落雨了,今天还去镇上寄信么?"她总把我的投稿信件当回事,每月十五雷打不动催我去邮局。
车链条卡着半块碎瓦片,我抹了把额头的汗:"雷公嗓门大,雨脚未必快。"话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叮叮当当像撒了把钢镚儿。阿珍噗嗤笑出声,屋檐水在她酒窝里蓄成两汪小潭。
我们套上高筒雨靴冲进雨幕时,柏油路面腾起白烟。她的红胶靴踩着我的影子,我替她拎着装信的塑料袋,隔着两层塑料膜摸到信封边角发潮。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我看见她后颈沾着片亮晶晶的狗豆花——准是早上爬树摘狗豆时蹭的。
"小心水凼!"她突然拽住我胳膊。前边柏油路上的坑洞积满雨水,乍看像块青石板。去年秋收,王老三的拖拉机就在这崴了车轴,散落的花生被雨水泡得胀成白胖子。阿珍蹲下来,把狗豆叶折成小船放进水洼,船头插着半截火柴梗当桅杆。
雨靴碾过青苔斑驳的石板桥,桥洞下浮着上游冲来的南瓜藤。她忽然停住,从裤兜掏出个塑料袋裹着的物件:"给,垫着。"展开是块烤得焦脆的烧饼,夹着冒热气的"武大郎“。饼渣落在雨衣前襟,立刻被雨水冲成小旋涡。
邮局铁门挂着"线路检修"的牌子,雨水顺着门缝往里渗。阿珍把信封按在胸口焐着:"去文化站避避?"我们踩着水花横穿马路时,闪电正巧击中镇东头的老榕树,空气里漫开硫磺味。她突然抓紧我的手,胶靴打滑在青石板上蹭出吱嘎响。
文化站的木门虚掩着,看门老张头在藤椅上打鼾,收音机里滋啦响着黄梅戏。阿珍把湿透的刘海捋到耳后,从帆布包掏出条旧毛巾:"擦擦,别着凉。"毛巾角绣着褪色的红双喜,是结婚时她嫂子送的贺礼。
窗台上的君子兰耷拉着肥厚叶片,雨水在玻璃上织成流动的帘。她忽然轻声哼起小调,手指在积灰的窗台打着拍子。我认出是电影《马路天使》的插曲,去年村里放露天电影时,她裹着棉被坐在拖拉机车斗里学的调。
雷声渐远时,檐角坠下的水珠串成水晶帘。阿珍把晾干的信封重新装袋,突然指着窗外:"快看!"积水的操场上,十几只麻雀在雨洼边扑棱翅膀,溅起的水花惊醒了睡莲缸里的小红鱼。
回程时云缝漏下缕阳光,照得路面银晃晃的。阿珍突然跑向路边的木棉树,雨靴踢起的水花惊飞了叶底的纺织娘。"接住!"她扬手抛来什么,我慌忙去接——是颗裹着雨珠的紫桑葚,酸得我龇牙咧嘴。她笑得扶住电线杆,惊得线缆上歇脚的斑鸠扑棱棱飞远。
拐过晒谷场时,晚霞把积水染成葡萄酒色。阿珍忽然说:"等稿费来了,买双新雨靴吧?"我低头看自己开裂的靴帮,去年插秧季被蚂蟥咬穿的洞眼还贴着胶布。她踢着水花往前走:"要亮黄色的,像小鸭子那种。"
炊烟混着雨雾漫过稻田时,我们裤腿的泥点已经干结成地图。阿珍突然在村口老井边停住,井沿的蜗牛正伸出触角试探空气。"其实..."她转着湿漉漉的麻花辫,"下雨天寄出去的信,会不会更容易被编辑瞧见?"
夜幕初垂时,我在煤油灯下补雨靴。阿珍在灶台边哼着小调烙武大郎饼,铁锅铲刮过锅底的声响混着雨滴,应和着远处隐隐的雷鸣。补丁叠补丁的靴筒里,悄悄藏进一缕狗豆花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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