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石村（地≈理≈北≈流，故事连载）32:外公的水烟筒

小小小

公呆，或是艾公，在我们北流侬的方言里，就是外公的意思，有的地方也叫姥爷、外爷，叫起来都是满嘴的亲切。我外公啊，那可是个疼我入骨的人，每次我一到他家，他就变着法子给我准备各种好吃的，生怕我饿着似的。

我有个做老师的堂姐，不过早些年她曾在瓷厂当过贴花工。那时候我放暑假，又是农忙季节，父母忙得团团转，根本顾不上我。于是，他们就把我交给了堂姐，让她把我撵到了外公家，说是让我去“渡假”。

刚放假的第二天，一大早，老爸就一脸不舍地把我送出了门。兴青姐（堂姐）拉着我走出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老爸，他那副难过的样子让我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我一着急，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就扑在了老爸的大腿上。这一幕，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不过，当时我倒是高高兴兴地跟着姐姐出发了。

我们在瓷厂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青青姐就到厂部食堂买来了三只大馒头和一碗浓豆浆，还特地加足了糖。吃完之后，我们就直奔外公家去了。

外公家离圭江河不远，他平时喜欢抓些鱼虾来吃。鱼虾多了吃不完，他就把大的鱼头和尾巴剁下来，剖开用竹筷十字交叉撑开来晒成腊鱼，干了之后再送给我妈和姨婆家。剩下的鱼头和鱼尾，他就留着自己吃。

我一到外公家，他就给我准备了一桌好吃的。可我一上桌，就看到那些香喷喷的红烧“裤衩”——哎呀，这不是鱼头和鱼尾吗？怎么被外公做成这样了呢？我瞪大眼睛看着外公，心里直嘀咕：这，这，这，这是人能吃的吗？太爷爷你居然把这些裂开大嘴巴的鱼头、撑开大尾巴的鱼屁股用来做菜招待我？这简直就像裤衩子一样嘛！

外公一看我这样子，也懵了，连忙解释说他年纪大了，上错菜了。然后，他就叫我去夹那碗我最喜欢的炖猪蹄。那时候，我舍不得吃，就用大芭蕉叶包了好几块猪蹄，偷偷拿去厂部叫青青姐寄回去孝敬我爸妈。

外公饭后最喜欢躺在摇椅上抽水烟筒了。说起外公的水烟筒啊，那可是个宝贝！它是用竹根做成的，长约三尺，竹筒的中部插着根小铜管，那是点烟丝的地方。竹筒内装着水，上部开口处用于吸烟。外公一手端着烟筒，手中还夹着小烟盒，一手拿着根火绳，低着头斜着眼睛咕噜咕噜地吸起来。那样子啊，真是娴熟而优雅！

听他“咕咚咕咚”地吸烟声，声音沉闷而绵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悠闲味道。吸完一口后，他又抬头从鼻子喷出长长的烟雾，四散缭绕，周围都盘旋着扑鼻的醇厚的烟味儿。然后，他就双眼紧闭，慢慢地品着、品着……看他吸烟后的神态啊，的确是很享受呢！

在我的印象中啊，外公用的“水烟筒”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他说啊，在累的时候抽上一口“水烟”，就能能量满满。抽水烟筒的感觉是很爽的，有人用“懒尸”二字来形容。一口烟下去啊，全身特别放松，懒到一动不动的，可以缓解疲劳。也有人说啊，那是“懒牛屎尿多、懒人借口多”，纯属找借口偷懒。外公听了可不服气了，反驳说：“烟足人能！”哈哈哈……

我看着长辈这么享受啊，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偷偷点上水烟猛吸了一口。结果啊，被呛得眼泪水都出来了，连呼难受！同时呢，也被那烟呛得神情恍惚的，躺在院子的草堆里整整昏睡了一个下午。据说啊，这是“醉烟”，它比酒醉还要难受呢！

等我醒来了啊，外公忙说以后不能再抽了，对人身体健康最有害了。我问为什么不能？外公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现在还小呢，等你80岁成年了再说。”我一听这话就乐了，心想外公你这是逗我呢吧？80岁才成年？那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那时候的我啊，调皮得很！时不时地从灶膛里拿些木炭把烟筒嘴涂黑，等有人来吸烟时就会中招，嘴巴上留下一个黑圈圈。等他们发现时啊，我早就跑得没影了！

最有趣的是啊，帮外公的“水烟筒”清洗换水。有一回啊，外公让我把他的“水烟筒”拿到家门前的河边洗一洗，并把里面的水换掉。我按照外公的吩咐去做了啊，可还是对那“水烟筒”充满了好奇心。我想啊，外公平时抽“水烟筒”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咕噜咕噜的特别有意思。于是啊，我也趁机抽了几下空烟筒试试。可结果呢？并非是我想象的那样！吸进嘴里的是一口水，而且一直吞到肚子里去了！哎呀妈呀，这可把我呛得不轻啊！

当时我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也不敢把此事告诉外公。只记得外公拿到“水烟筒”后告诉我里面水放得太少了，要再放一些进去。于是乎啊，我又抱着烟筒去加水了。

就在我给外公的水烟筒加水的时候啊，我看见刚才在河边洗衣服的亚姨丢在地上的一包洗衣粉，便顺手抓了一把倒进烟筒里去了。等外公抽烟的时候啊，吸上来的全是泡泡！哈哈，我可乐了！跑到门口捂着嘴偷笑呢！就听见外公在里面高声大骂：“哪个野蛋干的？”

我还发现啊，外公的烟筒上雕有一行醒目的字眼：“你手揽我腰，我照你肚脐烧！”我甚是疑惑便问外公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猜怎么着？外公就是不告诉我！他说啊这就是烟筒呀！接着外公又说了很多有关烟筒的有趣的谜语给我听。比如：“左手叉着腰、右手一支焦、肚里咕咚叫、喷出屎共尿”……“口对口、手揽腰、摸摸肚脐放火烧”……“你嘴揖（吻）我嘴、我手揽你腰、点火照你肚脐烧、烧到肚子咕咕叫”……“左手揽腰、右手捻毛、嘴扑嘴、下底出水”……“北（抽）口二婆娘（水烟筒）就回屋”……这些有趣或貌似咸湿的谜语啊都是说的同一件事——抽水烟筒！

关于抽水烟筒啊，还有些俗语呢！比如：“吞入满口香，吐出白云飞”；“饭前饭后抽筒烟，吸云吐雾胜神仙”；“冇条烟筒，乜野都冇法”（不抽水烟筒，做什么都不得劲）……也有斯文一点的，说抽烟筒是“支竹尝乐，分甘筒味”（知足常乐，同甘共苦）。还有一条是讲为人处世的——宁吹“大碌竹”，莫做“大碌木”，意思是宁可抽水烟筒交朋结友、头脑灵活，也不要像一块木头那样傻傻的没朋友。

自从那次“烟醉”之后啊，我再也不敢抽烟了。这玩意实在是太辣又太呛嗓子了！我问外公，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辣的东西啊？外公说：“对，你外公是无辣不欢，越辣越爽。”当时我算是记住了外公说的话了——越辣越爽！

于是啊，一天，我趁着外公睡着的时候，悄悄拿走了水烟筒，来到厨房拿出辣椒粉。既然外公说越辣越好，为了报答外公对我的照顾啊，我一下子把一整袋都放了里边，按压结实，再放上一层烟丝。由于用力过猛啊，弄得我手上都是辣椒粉。

制作完成之后啊，等到下午外公在摇椅上休息的时候，我走到外公面前说：“外公，这是俺专门给你做的。你照顾我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外公听完感动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说：“大乖孙长大了，懂事了！”

可外公点着火刚一抽第一口的时候啊，瞬间脸色通红！当时都给我吓蒙了！外公终于把胸里的一口烟吐了出来，接着就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妈呀，这烟劲这么给力吗？我看到外公的口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了下来。我也很难过啊，于是就走过去给外公擦眼泪。结果外公被辣得瞬间跳了起来，跳了足有三米多高！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制作的时候把辣椒弄到手上了！

外公快速跑到厨房一头扎进了水缸里。他抬头看到烟丝和辣椒粉的时候啊，似乎明白了什么……

外公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筒（北流话叫水鸡刁）。腮帮子伴着长长的胡须在节律地跳动着，我倚在外公的腿边，仰望着从“水烟筒”里冒出的烟雾，不时地用小手抚摸着他的胡须。烟雾渐渐地弥漫了整个屋檐，外公在烟雾缭绕中变得逐渐模糊……

这画面时常在我的梦境中出现，因为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啊，外祖父手中的“水烟筒”是他形影不离的朋友，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