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妇女”真的“不上桌”？

玫瑰

这个话题经久不衰，每到春节尤其热门。今年春节，无聊时上网，看到有人说，春晚山东分会场，女主持人必须不能上台吧？好多人哈哈大笑。虽是玩笑话，但反映出背后的“妇女不上桌”这个梗，已经为很多人熟知。

作为一个山东人，在传说“妇女不上桌”的地区出生长大的山东人，我来说说我的看法。

一、“妇女”真的“不上桌”？

这个“桌”，特指逢年过节、亲友互访时的饭桌。一般时候，自家人日常吃饭，不分男女老幼，都是在一张桌子上，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特别时候，就有问题了。

吃饭都是在自己家里，人多，桌子小，谁先落座？男人。女人们小孩子们呢？两种情况：如果只有两三个人，不值得另开一桌，就安排跟男人们挤一挤；如果人多，另安排一张临时桌子，和第一桌一样的饭菜。

第一种情况下，女客人会上桌吗？男人们喝酒吸烟，又吵又闹，和他们又没有共同话题，这是其一；其二，女主人在灶台上忙忙活活，不去搭把手，过意不去，即使帮不上忙，也可以在旁边一起聊聊天，话话家常。

所以，第一种情况下，女客人们一般不上桌；第二种情况下，桌上人多，女人们可以一起聊天，大家都不下厨帮忙，也不会显得自己拎不清。

以上说的都是客人。主人呢？男主人带着儿子在席上陪男客人喝酒，女主人带着女儿在厨房炒菜做饭。

所以，女主人要做饭，没法上桌；女客人可以但未必愿意和男人一桌。女人不上桌吃饭，这种现象是存在的，但要看具体情况，没有那么绝对。

二、那为什么“妇女不上桌”会让那么多人不齿，成为山东的污点呢？

外来的女性，特别是外来的媳妇，初来乍到，对此很惊讶，就传开了。

本地女性，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也有部分人，不论男女，多是年纪大的没有出去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的，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女性享受什么待遇，可能，仅仅是可能、也许，会觉得女人上桌，不像个女人，但这样的“老一辈人”应该越来越少了。

客观而言，必须承认，女人不上桌，确实是陋习，确实不公平、不现代文明，确实不那么光彩。

三、为什么会有“妇女不上桌”？

首先，直接原因，角色分工使得女人没空上桌吃。

既有社会分工，也有家庭分工。过去的农业社会，田间劳作男人占有优势，女性只是补充，男人在外劳作，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女人自觉地承担了洗衣做饭等家务劳动。

客人登门拜访的日子，女人们下厨的必要性更加凸显。比如我家，客人落座，我爹陪着喝茶聊天，我妈和客人们打个招呼寒暄几句，立刻投入后厨的忙碌之中。

今天来了多少客人，要炒几个菜，炒哪几个花样，要馏多少馒头，一边谋划，一边择菜洗菜，不时看看钟表几点了，不要上菜迟了，赶紧开火炒菜。

不像城市家庭，拧开煤气开关，一个人就可以张罗。农村厨房都是柴火灶大锅，紧张的时候一个人又烧火又掌锅很难兼顾，就必须有人专门负责添柴烧火，有人专门负责掌锅，烧火的还要客串上菜小二在厨房和酒桌间来回奔忙。早些年，我就是烧火的和店小二，现在我妈年纪也大了，我如果回家过年，就是掌锅的。

厨房里炒着菜，饭桌上男人们已经开始觥筹交错。炒一个菜上一个菜，等菜肴全部上好，腾出锅来，得赶紧煮菜馏馒头。到了这最后一道工序，等锅盖盖好了，我妈才能坐下稍歇片刻。

也没过多久，看看男人们喝得差不多了，又该菜出锅、馒头上桌，吃饭了。这时候，女人们总可以有时间上桌吃饭了吧？不然，客人们要不要添菜，要不要再递个馒头，小孩子有没有特殊要求需要应对，还需要女人们照应。

等一圈都照顾好了，客人们也基本酒足饭饱了。桌上饭菜要全部撤下，换成茶水。这之后，女人们的神经才放松下来，腰酸背疼坐下吃饭。

饭桌那里客人在喝茶聊天，在哪里吃呢？只好厨房里将就一下吧。一边吃一边想着吃了饭还有一大盆的油腻碗筷要洗刷。自始至终，女人没上桌。

上船容易下船难，当地的女人们套上了家务劳动的枷锁，如今时过境迁，这副枷锁也没有完全从她们身上卸下来。

其次，重要原因，经济条件限制，女人不舍得上桌吃。

我们好客山东，名不虚传，平时省吃俭用，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就等重要时候，拿出最好的东西，供客人“掐尖”，既让客人的胃口得到满足，也让自己的面增光。

物质匮乏的时代，东西本来就稀缺，僧多粥少岂不难看？知道要面子又知道自家里子的女人，只好委屈自己，不上桌吃。

客人们会很礼貌地说“大妗子你别忙了快来坐下吃”、“二姑你别忙了快来坐下吃”、“二姐你别忙了快来坐下吃”，女人一边笑着回应“行啊，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好”、“好啊，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好”、“中啊，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好”，一边在饭桌和厨房之间来来回回忙忙活，瞅着厨房没有别人，挑出一块鸡大腿儿肉，拣出一块肉多的猪皮冻，塞到帮忙做饭的孩子嘴里。

男人委屈不着，孩子委屈不着，委屈的是女人自己。

最后，根本原因，女性地位低，女人主动被动自虐。

角色分工也好，经济条件也罢，同样的时代，为什么别的地方没有，单单山东被人诟病“妇女不上桌”呢？

我想，文化影响不可忽视。齐鲁大地，孔孟之乡，悠久的历史让人自豪，但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儒家文化糟粕也践踏着女性尊严。儒家思想在男女关系上的核心观点就是男尊女卑，“三从四德”之类言辞对女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长期浸淫于这样的文化之中，女人们的思想和地位直接、间接地受到影响，而且影响程度比其它地区要更深远。男人在外干活养家，女人自觉做好家务；男人在外打拼很辛苦，女人就好吃好喝伺候着；客人来了，炒菜做饭洗过刷碗我来做，好酒好肉好饭好菜你先吃。

农耕时代角色分工的惯性延续，封建社会儒家文化糟粕的荼毒，女人自身的不觉醒或者抗争无力，综合影响，结果就是男人非常自我，女性人身依附、委曲求全，归根结底，还是女性被轻视，特别是农村女性。

同一时期，城市和农村相对照，更能说明问题。城市发展靠工业、服务业，女人有工作、有收入，就不用像农村家庭妇女那样低男人一等，也不存在“不上桌”的问题。我高中时候在县城读书，有同学是县城干部家庭，爸妈就是谁先回家谁做饭，客人来了也是大家一起上桌。

男性轻视女性，甚至女性轻视自己，在这样一种社会氛围下，女性或为自保，或根本就不自知，任劳任怨默默付出，“贤良淑德”到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总而言之，“妇女不上桌”在某些地方，特别是某些地方的农村，确实是存在的。这种传统，这种习惯，印刻着经济社会发展特定阶段的烙印，沾染着封建文化糟粕的底色，暴露出的终究还是“男女不平等”的真相。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经济社会的进步，农业劳作比以往轻松简单，工业生产、餐饮服务也开始走进农村；女人的工作、收入开始向男人看齐；家门口已经出现了饭店，招待客人多了一种选择。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女人们能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吃饭“不上桌”不再是被动无奈，而是主动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