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绑定手机
|
本帖最后由 小小小 于 2025-10-19 09:16 编辑
北流侬你还依稀记得旧时的六瓷、七瓷吗?那年代第一瓷厂,第二瓷厂,第三瓷厂后来收归“三环”。它们都是国有企业,只有那六急、七急是集体所有制企业……那时二叔婆就在第六急厂上班呢,贴花的那种。
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这二叔公和二叔婆啊,偏生是进了门还天天斗法,把个日子过得热热闹闹。
咱先说说这二叔婆吧,她在六瓷上夜班,那厂子在城郊,白天静得跟坟地似的,晚上倒热闹起来,机器轰鸣声能传很远。二叔婆呢,是车间里的老把式,手快眼尖,专门负责给瓷碗贴花,那花靓啊,靓妹二叔婆最喜欢了。她那工友小丽,年轻轻的,才二十出头,长着一对丹凤眼,看人总爱斜着瞅,像把刀似的,扎得人心里发毛。
二叔公呢,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平时除了种地就是钓鱼。他没啥大本事,可对二叔婆那是实打实的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给二叔婆熬好小米粥,再蒸两个咸鸭蛋,等二叔婆吃完,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自行车,把人送到厂门口。晚上十点半,又准时蹬着车去接,风雨无阻。
可偏生这小丽不待见二叔公。每回二叔公在厂门口等着,小丽从车间出来,老远就瞥见他,鼻子里“哼”一声,扭头就走,那眼神……二叔公心里直犯嘀咕:“我这也没招她惹她,咋就跟我有仇似的?”
憋了仨月,二叔公实在憋不住了。那天接二叔婆回家,他推着自行车,跟在二叔婆屁股后头,终于开口问:“我说他娘,那小丽咋一见我就翻白眼?我是偷了她家鸡,还是踩了她家屎?”
二叔婆正低头蹬车,听这话“扑哧”一笑,差点没栽进路边水沟里。她扶稳车把,抹了把嘴角的唾沫星子:“你呀,可真是个木头脑袋!人家小丽那是替我打抱不平呢!”
二叔公更糊涂了:“替你打抱不平?我咋就让她不平了?”
二叔婆这才把事儿摊开来说。原来啊,这小丽刚进厂那会儿,二叔婆就跟她吹过牛,说自家男人是个“火炉狗”——性无能还家暴,自己为了俩孩子才忍辱负重,凑合着过。二叔婆拍着胸脯说:“我跟她讲,你呀,长得跟个瘦猴似的,那方面不行,还爱喝酒打人,我嫁给你算倒了八辈子霉!”
二叔公听罢,差点没把自行车的脚蹬子踹下来。他瞪圆了眼睛,手指头直戳二叔婆的脑门:“我说你咋天天在厂里说我坏话呢!我啥时候打你了?我啥时候不中用了?你倒是说清楚!”
二叔婆倒是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摸出把瓜子,边嗑边说:“你懂个屁!在工友面前夸老公,那才是脑子进水呢!人家要是知道你对我好,谁还同情我?谁还把我当回事儿?这年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哭得越惨,人家才越觉得我可怜,越愿意帮我不是?”
二叔公被这话噎得直翻白眼,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道理。他挠着后脑勺问:“那你图个啥?图人家同情?”
二叔婆“啪”地吐出颗瓜子皮:“图个清净!你瞧瞧,自打我说你是个火炉狗,小丽她们几个天天给我留热饭,夜班还帮我递花纸。上回我感冒发烧,她们凑钱给我买了退烧药,还轮班给我顶岗。要是我说你对我好,她们能这么掏心掏肺么?”
二叔公这才明白,合着二叔婆这是在演苦情戏呢!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他琢磨着,得想个法子治治这妖气。
转机出现在那年冬天。第六瓷厂要搞年终联欢会,小丽她们车间要出个节目。二叔婆手巧,被推去帮忙扎纸花。二叔公呢,平时爱唱几句山歌,也被二叔婆拽去凑数。
联欢会那天,二叔公穿得板板正正,还特意借了件呢子大衣,看着倒真有几分人模狗样。他站在后台,听着前面小丽她们唱《茉莉花》,心里直打鼓。轮到他上台时,他清了清嗓子,唱了段《夫妻双双把家还》,那调儿……简直绝了!把台下的人欢欣鼓舞,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直夸二叔公演得好。
可唱到末了,二叔公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当着全厂人的面打开——里面是二叔婆当年嫁过来时的银镯子,还有这两年的全家福。他举着照片说:“今儿个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二叔公没啥大本事,可对我家婆娘,那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说我性无能、家暴,那是她瞎编的!你们瞧瞧,这镯子是她当年嫁过来时我娘给的,她戴了二十年没摘过;这照片里的俩娃,大的考上了清华,小的也考上了北大……她为啥在厂里说我坏话?不是嫌我不好,是怕人家觉得她嫁得好,不帮她!”
台下突然静了下来。小丽坐在第一排,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二叔婆站在后台,手里攥着纸花,眼眶突然红了。她没想到,二叔公会来这么一出。
二叔公接着说:“我今儿个不是来拆她的台,是来给她撑腰的。她要强,不肯跟人说家里的好,那我就替她说。她要帮工友,我跟着帮。她要演苦情戏,我陪她演。可有一条,她不能再抹黑我——我不是啥火炉狗,我是她男人,是俩娃的爹,是这家的顶梁柱!”
台下突然响起掌声。小丽第一个站起来,抹着眼泪说:“二叔公,对不住,我错怪你了!”其他工友也跟着鼓掌,有几个大婶还掏出手帕擦眼睛。
二叔婆这时从后台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没扎完的纸花。她走到二叔公跟前,伸手捶了他一下:“只死老龟扒灰佬死佬爽雷公劈死发箭,谁让你在这儿说这些?”可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二叔公赶紧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哭啥?咱这不是把话说明白了吗?往后你在厂里该夸我就夸我,该使唤我就使唤我,再不用编瞎话了。”
二叔婆吸了吸鼻子,突然破涕为笑:“夸你?夸你啥?夸你钓鱼钓到蛇叉鱼篓人跟前掉河里?夸你炖猪脚把锅烧穿了底?”
台下的人听了,又笑作一团。小丽走过来,拉着二叔婆的手说:“婶子,往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您家二叔公,是个实在人!”
从那以后,二叔婆在厂里再也不用编瞎话了。她逢人就说:“我家那口子,别看长得不咋地,可心实诚着呢!会钓鱼,会炖肉,还会给孩子辅导作业。上回我家娃发烧,他背着跑了三里地送医院,自己倒摔了跟头,膝盖到现在还疼呢!”
小丽她们听了,也不再翻白眼了,反而跟着夸二叔公。二叔公呢,照样每天接送二叔婆,只不过现在多了个活——给工友们捎带热乎的包子、刚摘的青菜。
后来有人问二叔婆:“你当初为啥要编那瞎话?”二叔婆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摇着蒲扇说:“还不是怕人家觉得我过得太好,不把我当回事儿?可现在想想,好日子就该大大方方地过,藏着掖着多累得慌!”
二叔公蹲在旁边,边剥蒜边说:“就是!往后咱就明明白白地好,让全厂的人都知道,咱家是实打实的和气!”
风穿过院子里的老松树,吹得树叶沙沙响。二叔婆抬头望着天,夕阳把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突然想起当年嫁过来时,二叔公也是这么蹲在门口剥蒜,那时候她嫌他土气,可现在才明白,土气里藏着的是最实在的温暖。
这日子啊,就像二叔公炖的肉,刚出锅时咸得齁人,可越嚼越香。啥火炉狗,啥性无能,都是瞎扯。真正的日子,是俩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大的苦也能熬。
如今,二叔婆在厂里成了“幸福榜样”,小丽她们天天围着她问婚姻经。二叔公呢,成了“模范丈夫”,连厂长都夸他“宠妻有道”。俩人一合计,干脆在院子里种了棵石榴树,说等石榴熟了,就给工友们分着吃,让大伙儿都沾沾这甜滋滋的福气。
秋天到了,风里飘来石榴花的香,二叔婆和二叔公坐在树下,一个剥蒜,一个择菜,偶尔抬头对视一笑。这画面,比啥甜言蜜语更动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