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塘边的古樟树下,一间小小的房子,将会成为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那是生产队的榨油坊,最浓郁的花生香气的发源地。
我们循香而至。一群光着膀子的壮汉正在热气腾腾、浓香缭绕的油房里忙碌着。先把晒干去壳的花生磨碎,放进大锅里蒸熟,再把花生放到大锅加热炒香,那清香四溢的花生泥,引得我们直咽口水,恨不得抓上一把塞进嘴里。 油房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油光发亮的竹箍,大人们熟练地把地花生泥压进箍内,两面抹平,压紧,做成豆坯,如一个实心的小车轮,小孩子都愿意吃掉的“小车轮”。
最引人注目的是横放在油房里的大“油榨”,那是用最坚硬的格木加工而成的土榨油机,把木头中间挖空成一条长槽,大小深浅正好能放下一个竹箍。“油榨”经过常年的使用,被油浸泡得乌黑发亮、光可鉴人。
现在回想起来,这恐怕是当年最“土豪”的一种榨油机了,在其他地方,做“油榨”一般都是用樟树、.皂角树或其它杂木,能用上坚硬一点的龙眼荔枝树,都很难得了。格木是红木中最坚硬的木头,极耐水耐腐,坚硬如铁,刀斧难入,素有“铁木”之美称。它的生长和黄花梨一样缓慢,能用心材做成“油榨”,肯定是生长了几百年的格木才行。
格木 好在我们老家盛产格木,当年还没有严禁砍伐,可以尽显“土豪”之气概。现在已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一根像“油榨”那么粗大的格木,不知可以换来多少的花生油。 当大人们把一饼饼的豆坯放进“油榨”时,我们会暂时忘却了油香,注意力全被即将开始的压轴大戏所吸引。 豆坯并不放满槽,在后面的空间,大人们塞进木块,挤压住豆坯,然后在木块的后面再镶进厚薄不一的木片。先用小木槌敲打,把豆坯和木块越压越紧,当最壮的几个大汉光着膀子抡起大锤轮番猛打时,在震耳欲聋的“砰砰”的敲打声中,竹箍越挤越紧,发出吱吱的挣扎声,慢慢地,略带混浊却又香气袭人的花生油流了出来。花生又完成了一次质的变化和升华。
当年能进入油房参与榨油的人,绝对是全村体力最好的那几个人,看着他们挥汗如雨抡大锤的英姿,令我们羡慕不已,一边看一边憧憬着,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一付这样强壮的体魄,那时候,才能真正为父母争气,为家庭分忧。 夜深了,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砰砰”的敲打声还在回荡,山村的夜晚,弥漫着浓郁的油香。 花生还有最后的味道等待我们品尝,那是花生麸的味道。 榨完油剩下来的花生麸,虽然坚硬无比,但仍然香气诱人。我们迫不及待地敲下一小块放进口袋里,在上学的路上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如同现在的小孩子品味巧克力一般。有时,放进炭火里烤香了吃,别有一番风味。
花生麸是我们喜爱的一道菜,可以剁碎了炒着吃,也可以用水煮成糊状吃,都是香喷喷的味道,有一种荤菜的感觉。 对花生味道感受最深的人,恐怕要算金圣叹了。传说他身陷囹圄将被斩首时叫来狱卒说“有要事相告”,然后指着狱卒给的饭菜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也!” 如今,像这样纯手工的榨油坊已经很少见了,土法榨花生油的传统工艺流程也几乎失传,现代的人们再也无法品尝到最原始最浓郁的花生油的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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