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荔枝文化小记

jalin

一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荔红时节，成批成批的商贾蜜蜂一般涌入北流，他们穿着丝袜，拿着箩筐，拥聚在车站、镇街的屋檐下和山上，与果农谈条件，讲价钱，争吵、咒骂，甚或大打出手。环境的污脏，交通的堵塞，让人急迫而烦躁，却也感到收获的紧张和兴奋。也常常有一群人提着篮子，张着嘴巴,盯着树上摘荔枝的人们，时刻准备着在荔枝未落地之前进行荔枝抢夺战。那时候的荔枝，北流人吃得不多，吃的大多是外地人挑拣剩下的“统货”。那时是北流荔枝辉煌时期，“走荔枝路、住荔枝楼、穿荔枝衣、娶荔枝媳妇、读荔枝书”是那时北流人最感性的认识。那时候，荔枝造就了北流农村的第一批万元户，所有果农无师自通，凭着切身感受，对荔枝充满自豪和美好憧憬。
    但是，似乎天空突然来了一场暴风雨，把北流人对荔枝高度期望冲刷得荡然无存。现在许多北流人用“鸡肋”来形容自己的荔枝事业。我曾顺着圭江往南跋涉不止50公里，试图寻找那怕一丝丝关于荔枝“衰落”的踪迹，可是我看到了许多果农洗脚上田在工厂做工，还有大量工业品价格在商场里自然而然地涨价……就是没有在荔枝树底下找到任何果农。在一个人声鼎沸、机声隆隆的工地上，我遇见一名扎着领派，穿着光亮皮鞋，日渐变得文明的包工头，一种仿佛郁闷的声音传过来，说现在的这种窘迫症状，即使是神仙，也难医治。
    在一个荔红时节的傍晚时分，夕阳仿佛在天空点燃了许多摇曳的烛光,北流大地上一棵棵挂满熟透荔枝的荔枝树，像多年以前一样散发着芳香。当地的村干部说，近年荔枝鲜果价格持续低迷，已有部分果农考虑砍伐荔枝作柴火。即使树上挂满了荔枝，果农们也没有几年前的欢喜，心里认为在工厂做工比爬树摘荔枝合算得多。想当年,果农们风风火火、汗流夹背地种植“摇钱树”、“幸福树”，大小荔枝果园像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有些乡镇人均种植荔枝近20株，在国内其他著名荔枝生产基地也是罕见，而时至今日，即使荔枝挂满果实也燃不起果农的热情，其中缘由不必说，直叫人感叹果农命运多么不幸！
   我感谢上苍安排我多年耳闻目睹北流荔枝，生命碌碌，终于有了一个幽灵撞击心底，有了强烈探求愿望，好像身陷沙漠，偏偏看到前面有一汪明亮的水，如果不去看一看，会后悔不已的。
                                    二
     北流荔枝是自古就有，还是从外地引进？《北流县志》云：“明代以后，荔枝逐渐成为北流县名产。”也就是说，明代之前，北流已出产荔枝，但荔枝源自那里，并没有特别说明。不过北流荔枝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可能是真的，正如中学语文课本《南州六月荔枝丹》说，“荔枝也产于广西和云南，却很少人说起”。著名的蔡君漠的《荔枝谱》，说天下的荔枝，以闽中为第一，蜀州次之，岭南为下。这种评价，以个人口味嗜好为标准，自古以来许多人忿忿不平。不但如此，所谓的"岭南"，一般人便指是广东。苏东坡的诗曰：“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罗浮山座落在广东境内，一说起岭南荔枝，人们便不由自主地认为是广东荔枝了。
    北流民间流行这样说法，广西荔枝是清朝道光年间李耀演老人去广东走亲戚带回来的，至今仅三百多年历史。那些荔枝树种植在北流新丰的观南村，它们是驰名中外的黑叶荔，果实如鸡蛋般大，呈卵圆型，皮薄肉厚，味带甜香，上市价高，经济效益可观。当地农民见它们是摇钱树，争相驳枝种植，遍及北流各乡镇。南宁、桂平、岑溪、容县等地的人闻之，也然到北流驳枝，这样，广西各地就有了自己的荔枝。荔枝树同棕树、松树一样，可以生长数百年而不枯不死，而目前北流境内最老荔枝也不过三百多岁，假若广西其他各地也如此，那么北流民间的荔枝“引进说”倒有些可信的。
    北流荔枝在广西境内最多最优，已经被国家授予“中国荔枝之乡”称号，是全国著名荔枝生产基地之一。不过，由于北流荔枝历史上名不见经传，又涉及是从外地引进的“带归仔”嫌疑，在广东、福建等地荔枝面前，许多人觉得北流荔枝矮人一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先无不足。这种情况是可以理解的，记得三国时期一代枭雄曹操在内心深处也曾有“无名”的焦虑。操之父亲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上两代无枝可依。因而曹操自觉名不正言不顺，虽然雄才大略，统一了北方，但至死不敢称帝。“无名”情结是由来以久的传统,是许多事物成长的现实紧箍咒。
　　由于“名正言顺”很重要，有人建议给北流荔枝“正名”。汉和帝时期有诗曰：“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月取之涪”，真实地描写了汉代朝贡荔枝的情景。这里的交州，汉代管辖至北流。也就是说，或许汉代北流就有荔枝了。这是一种猜测，从这猜测可以到达另外遥远的猜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代李隆基为博杨贵妃一笑的岭南鲜荔枝，有人认为或许来自北流，令人喷饭。
    我也曾对北流荔枝的“正名”极感兴趣，但探究得多了，却觉得败兴。秦代名言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封建王朝尚且如此，在市场经济时代，英雄更不问出身。北流荔枝是否有灿烂的未来，路不在虚无飘渺的过去，而在脚下。
                                     三
    随着我国加入世贸组织以及中国'-东盟**贸易区的构建，北流荔枝正面临着重大机遇。原产于我国南方的荔枝，是典型的**带水果,在世界上不能大量种植。目前只有中国、泰国、印度、南非、澳大利亚等少数**带国家适合种植荔枝，每年的荔枝产量不及水果总产量的百分之一。因此，素有果中之王之称的荔枝，世界上能够品尝的人很少，弥足珍贵。物以稀为贵，荔枝在国际市场很受欢迎。对北流境内的优质品种如糯米糍、桂味、冰糖荔等而言，国际市场价格更高，具有重大发展前途。
     现在有部分人对荔枝产业看不到希望，有些果园因缺之投资和管理已经荒废。我小时候,正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荔枝事业较为甜蜜的年代，当时的父辈们悔恨自己年轻时不懂得种植荔枝，白白错过了发财致富的好时机，于是赶紧大批量地种植荔枝;现在时隔十多年，忽然间荔枝价格低迷，回想当初的行为，简直是在胡闹。——其实当初并不是胡闹，只是受社会环境的制约，人的理性弱化了。我能理解胡闹是什么，事物的发展是一个曲折变化的过程，假若因为目前荔枝事业处于低潮，纷纷砍伐荔枝作柴火，毁弃荔枝园，那么胡闹又将继续。
      北流荔枝事业之所以出现困境，是因为出现了问题。伟大哲人罗素先生说，他赞成不计成败利害地探求问题，追求问题里面隐藏的客观真理。北流荔枝面临的难题是荔枝成熟期过于集中、名优品种少、产销渠道不畅等，不管解决这些是否直接有用，我们先解决了再说。换言之，我们需要一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精神，假若认准了某一方向，总要不计成败利害坚韧地走下去。自古以来所有伟大业绩都是源于各种各样的坚韧探求，说来叫人不能相信，但恐怕真是这样。
     最后我想起一件旧事。北流有一位国务院津贴获得者,他在北流科技工作者代表座谈会上说，在北流的气候条件下，只要具备相应的物质条件（即基础设施），可以让龙眼树“随心所欲”地开花结果。荔枝树与龙眼树生长环境相似,这犹如一粒定心丸，让人隐约看到北流荔枝的希望。但后来有人反对说，所谓“相应的物质条件”，可能要付出高昂的金钱，即使龙眼树可以随心所欲地开花结果，这又有什么用？得不偿失呀。我记得，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产生之时，体积有一间房子那么大，运算速度比常人运算还慢，这种试验当初看来也是不为人看好和得不偿失的。时至今日，我们已经看到，对许多工作很直露地寻找好处，恐怕不是上策。这样既不能发现电磁感应，也不能制成火车机车，最后还是吃很大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