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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已经开始肆虐,相对多数人而言,是时候添置大量冬装的季节了。
他俩也不例外,晚餐草草吃了两碗鸡蛋面条,一头就扎进了灯火辉煌的夜色之中。临出门前,他还挺有幽默感地说了一句,他很享受冬阳的阳光照在新衣上惬意的感觉。说完意犹未尽,又拉起了她的小手道,从今以后,不愿意再看到她衣着单薄的站在寒风中打哆嗦。
可惜,情况并不容乐观,甚至有些严峻。
在人民中路和解放路上逛了一圈之后,发现随随便便一件款式新颖点的棉衣都要花费几百元。他俩面面相觑,城市的傲慢和势利成功侮辱了他俩本就拮据的钱包。
也许,如报纸所述一样,像他俩这样勉强在城市里讨生活的低层人群,已经抵达了人生的某个瓶颈,幸福指数开始往下走。
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公主。
他俩只是一对乡下来的小情侣,未婚而同居。
他俩又默不作声回到了“家中”,一套租住在杂乱无章的城中村里的两居室。他感觉心里堵得很慌,他又朝着她歉意笑了笑。
他透过一扇并没有任何风景的窗户冷漠往远处眺望。
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她的内裤和胸罩上。这是一套近乎完美却非常保守的内衣花了他二十三天的工资。是去年谈恋爱时送她的礼物。
日益增长的城市生活成本和无限提速的物价像压在骆驼背上的那堆稻草,长期摧残他俩的意志,疲惫不堪、精神恍惚等一些貌似都市的忧郁症状提前了几十年纠缠上了他俩的心智。
近两年来,他俩都不敢抬头去看伫立在街头巷尾非常巨幅的房地产广告牌。更怕面对上面那些天文数字一般的楼房价格,他俩早就躲在被窝里算过账,哪怕是不吃不喝,都要十年才能拥有一套二环路内的商品房。
最近两年,有时候家乡的任何一个午夜电话都能让他俩心惊胆战,毕竟,乡下的双方父母都已经快成为历史,老矣!
他闭上了眼睛,居然想起了家乡那间剥落了许多墙皮很斑驳的泥砖屋,还有那扇窗。
小时候,他经常趴在那里,可以看到满山遍野的小花,随风飞扬的稻田。
她细心地把两人的鞋子拢在了一块,也是一脸的沮丧。
他懊恼死盯着他的球鞋,一双快穿烂的布球鞋。他突然觉得城市是非常排斥人的,特别是像他俩这样的外来人。他甚至后悔带她逛了一圈商场四楼的品牌柜台,因为他不想看到她手捧着那双色彩鲜艳而几近天价的高档运动鞋爱不释手的样子。他甚至连商场一楼的肯德基和麦当劳都怀恨上了。
在五个月之内,他俩只进去过两次,而每次他只买一个汉堡和一杯奶茶,至于那些深海雪鳟和老北京面卷从来没敢正眼看过。每次他都深情地看着她在吃,自己偷偷咽下一口唾沫后说我真的不饿。
现在,横亘在他俩以后人生的路也许只有两条。
一,是继续滞留在城市,苦闷的熬着日子,以非人的强度和无序的作息时间来换取廉价得近乎热泪盈眶的工资。以他这样的社交和经验,他不能再认识更多的人,也没有能力捕捉更多的发财机会,苟且偷生惨淡度日。
二,放弃梦想,带着女友回归农村,重拾锄头,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也许,会在房屋后背挖出几分田,养些鱼,养些鸭,与世无争。
但,女友会义无反顾甘心跟着走吗?
当初,她就是为了逃离雨天泥泞暴日灰尘遮天的乡间小路和猪狗满地跑的村口小卖部,才勇敢地走出在她眼里很痛苦的天地,到城市寻找一个遥远的梦想。
他虽然读书不多,但他相信这个世界是平的,人与人的相遇也是偶然的,缘分有了,而要维持缘分长短则要有富裕的经济基础。
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九零后姑娘会甘心跟着男友回到那片广阔天地中去。
几十年前那个口号仿佛正在呼唤:“去农村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在当下这个拜金主义嚣张的时代已经没有了市场。
他俩的床非常时尚,很温馨,很感性。
购买的时候,他曾经豪情满怀地对她表示,他和她一定会创造美好,扎根在城市快乐地生活,如同几十年前要扎根农村的广大知识青年山呼的口号一样。
几年过去了,小日子入不敷出,窘态静悄悄时常毫无保留地眷顾他俩。无房无车无固定工作,甚至无根的念头随时充填在他们的内心。
最苦闷的时候,她会骂上一句,靠,这个城市依旧是别人的。
每当阳光灿烂,他都想起了家,真正的家。
他想像着他会象一个孩子般躺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远远望着那个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家,虽然脑子里也会出现过城市喧哗的街道,拥挤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大商铺,这时,他的脸上会隐隐透出一份淡淡的忧伤。
为自己,也为前途。
长期的沉默寡言,也许导致了他俩肠胃快速骚动。
他冲了两杯咖啡,摆上了逛街时买的几个包子,据说包子铺在人民中路,老品牌,味道很好。
咖啡加了很多糖,可咖啡是城里老表哥送的,所以喝起来另有一番滋味,是苦,是甜?
他曾坚定地相信,他有权享受人生,就算只是一杯咖啡。
但他永远忘不了家里的稻子,他低下头算了算农历,已经过了立冬,是时候请假回去割禾了。
他无法想像着超市上空高悬的米价牌,他盘算了几次,如果煮上一顿两人都吃饱的米,可能顶上她两个小时的工资。
现在,一切不可预料的小事情都能成功摧残了他,哪怕只是大米上涨的价格。
只有走出阳台,深情地看见女友乱七八糟换洗晾晒的衣物,他才能欣慰地笑出声。
这年头,能够找到一个自己比较合适的女朋友,非常难。
特别像他这样的身份,一个生于偏僻农村的小伙子。
他很理智,电视剧上的情节也在教育,两个有着不同理想,不同生活态度的人很难结合在一起。虽然他俩的背景很相似。
他或许已经意识到,这将是一个无言的结局,会随着岁月淡而无味而消散,包括他俩的缘分。
他很害怕,他猛甩了一下头,脸就像是喝醉酒似的,红到了耳根,血涌了上来,此时,他仿佛看到了一朵花,光怪陆离。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仅是一朵虚无飘渺飘荡在半空中的花,也包涵了他的彷徨、漂泊、徘徊和无措。
在老南桥那条路买的化妆台颜色显得很村民,不黄不红、工艺粗糙。然而上面却杂七杂八摆满了女友的高档化妆品。
而工会对面小地摊淘的两只山寨手表如同一双冥冥之中注视着他俩很沉默的眼睛。
不悲,不喜,只是默然注视。
他望了望杂物柜顶端那两支牙刷,排得很整齐,动作很撩人。几丝温馨的回忆又涌上心头。
他从来不会让女友委屈,每个月都买上一支新的牙刷当成小礼物送给她,而自己的,看上去已经人老珠黄,毛发凋零了。
节俭和吝啬,也许是他的强项,但对女友例外。
那个刷洗的杯子裂了一条小缝,硬生生地把印在外面的紧贴着的两颗火红的心划出一道伤痕。
他茫然了,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不好的兆头,他很害怕时间的流失,流失到杯子的裂纹演变成现实中的裂变。
他发誓,他再也不会听那首歌曲《无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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