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9月一支荷枪实弹的解放军部队,开进藤县处在北流河边的小村落。在这个满是陶瓷碎片堆积的村庄,广西文物专家复查和试掘了一处烧造青白瓷的古代窑址,在解放军的保卫下,把有研究价值的陶瓷装箱运走。这里就是广西宋代神奇名窑——藤县中和窑。
陶瓷是中华民族重要的文化遗产。陶瓷的英文是China,在古代国际贸易中,西欧人叹服了中国的精美陶瓷,以China代表了中国的国名。陶瓷是中国劳动人民的智慧与泥、火结合的结晶,可以给人许多启迪、遐想、愉悦和知识。
广西陶瓷生产具有悠久的历史,历史上宋代是广西陶瓷生产的鼎盛时期。广西宋瓷可分为青瓷和青白瓷系统。以桂北永福县窑田岭窑为代表的印花青瓷,属于耀州窑青瓷系统。青白瓷以桂东南的藤县中和窑、容县城关窑为代表。
藤县中和窑瓷器可与同期景德镇瓷器媲美,被列入《广西博物馆藏古陶瓷精粹》一书。传说其精品“九龙杯”现藏于日本。神奇的是其杯或碗盛满水后,杯中九条龙的龙须、里面的鱼虾都会款款而动,活灵活现。夏季用其钵盛“白斩鸡”到香港,两三天也不会变味。
现在来到宋代藤县中和窑址,可见一块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立在码头上。村中废弃的瓷器遗址分布密集,范围长2公里,几乎把当今的中和街包围。遍野的残瓷片满山堆积,有的成为农民建房的材料。学校和农舍周围都是文物,人们只要出门就会踏着文物。中和窑现存的斜坡龙窑有9条仍未挖掘,成了13个小山头。
藤县中和窑的发现扩大了我国青白窑窑址的分布范围,填补了广西的空白。过去,不少陶瓷专家往往把在国外发现的这类青白瓷器归为景德镇的产品。随着广州、潮州等地和其它一些地方青白瓷器窑址的不断发现,这种说法早已不能成立。而藤县中和窑的发现进一步提醒人们在鉴别这类产品的窑口时,须要更为谨慎审别了。它的发现为研究中国陶瓷发展史,研究我国古代外销陶瓷提供了新资料,为研究宋代广西的手工业和社会经济,及对外友好往来有重要的意义。 然则,如此大规模,产品可与同期景德镇瓷器媲美的瓷窑是何故湮没的?数十年来,一直困绕着古瓷研究学家。
中和窑湮没之谜,自然首先要从藤县的中和窑是如何崛起和发展的着手进行研究。
宋代建国初年十分重视海外贸易。据考古资料,在亚洲地区不少国家的古城废墟和沿海地带,陆续发现了我国宋代的许多瓷器及碎片。可见当时瓷器贸易的兴盛。北宋开皇四年(971年)在广州设立了对外贸易的管理机构市舶司,之后在明州(今浙江宁波)、杭州、泉州也相继设立。全国各地名窑纷纷将产品运往广州,销售海外。而瓷器商人为了降低商品成本,谋求差额利润,在出口港附近寻求货源,于是江河沿岸水运便利的瓷窑应运而生。
藤县在秦统一岭南置桂林、南海、象三郡时,属南海郡;汉武帝平南越,置九郡时,属苍梧郡;隋置藤州,唐宋属藤州镡津县。公元633年(唐太宗贞观七年)广西的第一个进士李尧臣是藤县人。北宋被仁宗皇帝赐号“明教大师”,做过灵隐寺主持的高僧契嵩(1007--1072)是镡津县人,著有十九万字的《镡津文集》。广西两个“三元及第”状元之一,宋代的冯京(1021--1094)也是藤县人。藤县是古代广西承传中原文化、开发较早,经济、文化较发达的地区之一。
藤县地处广西东部的西江流域,处于珠江主干流西江与支流北流河的交汇处。北可通过梧州的桂江、桂林的漓江,从灵渠过湘江到达长江、汉水水系;南可通过北流河,走陆路过南流河到南海,水路曾有赤水、禤洲、金鸡、双竞、窦家司等众多驿站。苏东坡被贬海南岛,曾两次经北流河寓于藤县。藤县是古代岭南水路交通的要冲,是宋代以前中原通往交趾和东南亚的必经之路。这条水路史称“水上丝绸之路”。
唐宋时期,随着南方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繁荣,广州成为全国对外贸易的最大港口,国内各地的许多外销货物经汉水、长江水系,过灵渠古运河进入珠江的交通线上。优越的交通条件和自然条件,促进了藤县中和窑的崛起和发展。当地富有瓷土,林木茂密,原料、燃料可以就地取材。北流河下游西江左岸的雅窑村有晚唐五代窑址,说明这里有着悠久的烧制陶瓷的传统,为中和窑的发展提供了技术条件。
发现藤县中和窑的历史可追逆到1963年。该年冬广西文物管理委员会和梧州地区文物考古训练班,在藤县潭东镇中和村西江支流北流河东岸,发现了一处烧造青白瓷的古代窑址。1964年9、10月间进行了复查和试掘。1975年秋冬,中山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师生,对窑址又进行了一次试掘。两次试掘清理废窑炉两座,采集各种瓷器一千余件。1981年和1986年故宫博物院先后两次派古瓷专家到中和考察。
藤县中和窑出土瓷器以影青釉为主,白釉为次,有各式碗盏、杯、盒、钵、壶、罐、瓶、灯、炉、孟、熏炉、魂瓶、枕、腰鼓、花模具等;花纹有折枝、缠花卉、缠枝卷叶、海水游鱼、海水戏婴、飞禽等。胎质细腻洁白、薄而坚硬,叩之有金属声。釉匀莹润,半透明,白中泛清。
藤县中和窑在地方志中不见记载,但考古学家调查、试掘过程中发现了一件对窑址烧造年代的断定有重要意义的实物——“嘉熙二年”款印花模具。同时,采集出土的标本在器形、装饰艺术及烧制技术方面都有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中和瓷器器形都是唐、宋时期流行的典型器物;纹饰风格在陕西耀州窑、河北曲阳定窑的北宋产品中亦为习见;中和窑普遍采用北宋时期流行的漏斗形匣钵和一钵一器的仰烧法;许多器物的造型与陕西铜川耀州窑、河北曲阳定窑宋代晚期或金代的同类器物有相似之处;二号窑还使用了一钵多件的装烧技术——迭烧,这种迭烧方法约出现于南宋,而盛行于元代;且一号窑火膛附近出土的数枚铜钱均为宋钱,而元丰、元祜钱为多,最早的为咸平通宝,最晚是元祜通宝等。
中和窑出土的遗物表明在生产经营方式和烧制技术方面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窑址分布面广,窑炉密集,废品堆积丰富,反映了窑址烧制时间延续之长和当时窑场的兴旺景象。窑址出土的匣钵、印花模具和瓷器上所印刻的窑工姓名很少雷同,匣钵上刻划的数字,正表明生产定额的记录。这种现象表明了从事生产的工匠相当多,反映了窑场生产已有较为详细、严格的分工。
藤县中和窑在原料的淘炼精选,制作精工和窑炉还原气氛的掌握等方面都达到了相当娴熟的地步。中和窑的工匠们以细密的篦纹作波涛汹涌的海水,海水中一尖头张尾、背鳍怒张的海兽,势如倒海翻江,极为生动,似为他处未见。这说明中和窑的工匠们在汲取外来先进成果的同时,结合自己的特点加以创新并有所发展,形成了造型与装饰艺术的独特风格,手法娴熟,取材广泛,构图布局严谨而多变,线条清晰流畅,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民间风味。
藤县中和窑优越的地理条件、交通条件和资源条件,也为汲取各地的先进成果,不断改进提高产品质量提供了方便。古瓷学家认为,中和窑产品之精,可与负有盛名的景德镇同期产品相媲美。据专家鉴定,中和窑的一对小花碗,无论是胎质和饰纹、烧制和造型都非常成功,可与江西景德镇湖田乡出土的宋代影青瓷媲美。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宋代能烧造出如此优质瓷器的除江西景德镇外,还有江西的吉安,福建的德化、晋江、泉州、安徽的繁昌以及广西的藤县。
从文化传播的角度看,摩羯本是印度神话传说中的河水之精、生命之本,公元4世纪末传入中国,隋唐时其形象融入龙首的特征。中和窑瓷器出现少量摩羯纹印花模和青白釉摩羯印花盏,表明宋时广西的文化与中原其他地区有着广泛的交流。
藤县中和窑是以生产外销瓷器为主的一处民间瓷窑。从中和窑的生产能力看,它可提供相当多的产品外销出口。它使用的窑炉,一般都可烧二万余件较大的瓷器。
《宋史·地理志》载,宋代藤州入户籍的有6422户。若每户以五口计约为32110余口。以平均每人每年约用或损坏瓷器三件,则约需瓷器10万件。那么一口窑仅烧四、五次就足以供应全州的需要,如无其它销路,产品就滞销乃至引起窑业的倒闲。从延续相当长的烧造时间表明,其中必有别的销路,这销路就是外销。中和窑瓷器出现的摩羯纹印花模和青白釉摩羯印花盏,表明它有出口的必要。从实用性来看,中和窑生产的碗有浅喇叭型的,与当地用碗习惯不附。同时,在当地乃至广西境内至今未发现中和窑产品出土或流传。这都说明其产品主要不是为了供应当地的需要,而是为了适应当时对外贸易中对瓷器的需求而烧制的。
然而,有如此高超瓷器生产技术和大规模龙窑的中和古窑是如何湮没的始终是一个谜。上面提到的中和窑采用迭烧法,反映了窑主们一意追求产量而不讲究产品质量的经营作风。这是它湮没的原因之一。另一种说法是中和窖瓷土原料、燃料是本地特产的优质“白鳝泥”和檀香木,这些矿脉和燃料因竭泽而渔大量开采用尽。当地村干部带我们到山坳边抓出一把乳白色的“白鳝泥”,村中的老人说现在只要在田里挖到数米深这里仍有“白鳝泥”,只是山上已经没有了檀香木。再一种假想是由于中和窑质优品美,谋利甚巨,官府逼民纳重税,窖工因纳不起而放手不干。再一种论调是因社会阶级斗争混乱,窖工被残杀工艺失传。
民间传说南宋时,北流河涨大水,中和上游推下的不少木头。窖工把木头捞起晒干后放入瓷窖里燃烧。烧成后用出窑的瓷器盛进清水,竟发现里面刻印的鱼虾能款款游动,窑工们既惊又喜,频频相告。为什么烧出瓷器里的鱼虾图案会游动呢?他们查出会动鱼虾的瓷器是用檀香木烧的。这事轰动了县府,县官上报州府,府台上报皇帝。皇帝下令把瓷器呈上,窑工恐怕以后难保再烧出鱼虾会游动的瓷器而被斩首,纷纷逃蹿,中和窑遂之湮没。
当然,从陶瓷发展史上看,元代已降,广西陶瓷生产逐渐衰退,虽然仍有零星的瓷窑继续烧造,但已远不如宋代时繁盛。于是,江西景德镇产品逐渐南下,占领广西市场。这与中和窑的湮没有一定的关系。
又走了一遍中和古窑址,站在用石条砌成的刻烙有古人足迹和生命气息的河边古码头上,手拿千年前留下的陶瓷残片,看着上面雕刻有窑工姓名的刚劲 “李”字,仿佛有一条时间之线快速把我们拽回千年以前的宋代。顷刻间耳际传来窑工们劳动时彼此起伏的阵阵吆号声,眼前浮现着窑炉林立,烟火不断,一派“昼则白烟蔽日,夜则红光冲天”,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帆楫往来,商贾云集的繁荣壮丽的景象。当时光隧道又把我们牵回到现代时,伫立在古码头的石阶上,遥望曾为古代交通要道,历尽万年悠悠远去的北流河,使人不禁萌生了“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般的慨叹。
这样浸透着古代劳动人民多少智慧和汗水,甚至血泪的繁荣壮丽景观,最终是如何湮没的?真的需要古瓷学家们深入挖掘、探索研究,揭开这个广西神奇名窑的千年之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