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房产中介的故事

公道哥

　　走在城市街头，如果你驻足那贴满房源信息的“玻璃房子”，多半在40秒左右，就会有一位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的年轻人过来问候。
　　他们嘴甜如蜜，掏出的名片title都是“置业顾问、业务经理”。但实际上他们主要工作是“做媒”，工作对象是大众神经最敏感的商品——房子。
　　他们是城市里对房价最敏感的人——中介。
　　提到“房地产中介”一般人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词是什么？
　　“职业骚扰”？
　　“唯利是图”？
　　“无孔不入”？
　　…… 是的，这些带有刻薄色彩的标签都属于他们。
　　然而，真正深入他们生活，也许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01
　　被一只宠物狗伤到的小王
　　小王在我家附近一家规模不大的中介公司上班。我好几位朋友通过他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为了感谢他，中秋期间，我特地请他吃了顿便饭。
　　娃娃脸的25岁的小王是江西人， 业务主要是老洋房住宅的租赁。
　　因为结婚早，女儿都上幼儿园了，老家镇上还买了套房，每月都要还房贷，这些甜蜜负担迫使他工作特别拼。
　　匆匆忙忙往嘴里扒饭时，小王的手机响了很多次。电话一接通，他立马满脸堆笑： “好的，好的…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好的，好的好的，我2点15分准时到……”最后一个电话挂线后， 小王面带喜色： “一个襄阳路上的阿姨要去住养老院，现在住的房子要租掉，她来过我们店，她谁都信不过只信我，所以……”
　　每天，他不停地接打电话，联系上下家、沟通协调，带看房源，谈价格……谁也不知但经常是忙乎了十天半月，房东或房客却突然无理由拒绝交易。那是 房东和房客单独谈好，为了省掉中介费“跳单”了，谁也不知道白忙乎半天的小王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租房佣金是 上下家各给35%。
　　售卖的佣金是上下家各出房价的1%。
　　我心里飞速算了下： “这里一套洋房都上千万，一年做一两单，岂不是就有了三四十万的收入？
　　”
　　“我不做售卖，我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小王有点孩子气地说。
　　原来，老洋房集中的市中心地段金贵，很多房东都“持屋傲物”，客户也都是持币待购的有钱人，在富贵人自居的他们眼中，中介是低人一等的，习惯了对中介颐指气使。
　　有次带客户看房，客户是抱着宠物狗去的，一路上不光命令小王帮着拎一大堆宠物用品，还要求小王走路不能脚步太重，因为小狗这几天不舒服，对声音敏感。
　　小王忍下了， 他心里暗想：只要能成交，背着你上楼也可以的。
　　看房时，小王多说了几句对装修的评价，就被客户不耐烦地指着鼻子吼：“乡下人，别插嘴。
　　”骂完马上柔声安抚怀里的小宝贝狗： “乖，吓着你了？
　　”
　　小王真的被伤到了。他虽然是农村苦孩子，但也从小是家人的宝贝，谁愿意受这“狗都不如”的窝囊气，回去就和店长提申请，以后不干售卖，只干租赁。因为租房子的一般都是外地来沪青年，相对来说不那么苛刻，好沟通一些。
　　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小王几乎24小时挂在闲鱼、百姓网这些生活类App上，豆瓣这样的文青网站也常去。有时候凌晨一两点还在回答一些夜猫子的问询。
　　“多认识些人总归是好的，万一某天需要就会想到我。
　　”
　　不管是售卖还是租赁，成交的佣金的大头都是公司拿去了，有时候同事之间合作，互通房源客源也要分去一部分收益。最后到手也没多少，更何况几个月不“开单”（成交）的情况也不稀奇。
　　一年下来，小王这样的初级段位的中介收入也就十万出头。
　　今年的“ 金九银十 ” 并没有带来特别大的成交量， 最近一两年，二手房因为“限购5年到期”，房源供大于求，价格上也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不知不觉地降了15~20%。但新房价格依旧非常坚挺。
　　小王还不好意思地说很多业界的“小秘密”，比如，逼单（客户犹豫时用话术促使其签约）时，甚至不惜在密室“隔绝网络WiFi，让客户无法和别家中介联系”这样的“黑手段”。
　　额，好吧，只能祝你好运了！
　　02
　　喜欢“一枪爆头”的小程
　　认识小程是因为帮亲戚出租一套办公物业。
　　出租信息登在网站的当天就有几百个中介电话轰炸过来，有些事无巨细地问房型问物业费，有的一上来就要求加微信，我已经被骚扰得无法工作了。
　　接到小程电话时，我一听又是中介，就非常不耐烦地说没空，然而小程并没有像别的中介那样诺诺地挂机，简洁地表达了关心后，礼貌地问了我办公地大致位置。
　　一小时后，他的电话又来了，说他在距离我 200米的地方等我下班， 而且他还带上了全套的客户的委托资料！
　　我惊讶他的执行力，也欣然允许他来我公司大堂坐坐。因为他的客户出价合理，当场就成交了，他还顺便教我如何快速删掉网上信息，避免骚扰。光我 这一单，佣金将近6万元。
　　我问他为什么行动会这么迅速，小程有点骄傲地说：服务都差不多的话，就看谁快了。快鱼吃慢鱼，我最喜欢的就是“一枪爆头”。—— 喔！ 我原来是他稳准狠盯上的“猎物”。
　　小程也是误打误撞地进入这个行业的，原本毕业于一家二本院校的他，在故乡河南当过一阵子KTV领班，一个月3000工资，自己觉得没前途，就一个人来上海淘金了。看到街边中街店的招聘广告，鼓足勇气进去试试。
　　刚入行需要一天打上千个电话邀约客户，农家出身的他非常害羞，就算电话沟通也会结巴，而且一着急，河南家乡的口音就出来了，经常被人抢白几句就挂掉。
　　“那种好不容易敲开门，被人门缝里瞧一眼，马上嫌弃地“砰——”一声把门关上的滋味真不好受！”
　　小程也曾怨恨过，大学同学里几个富二代都出国深造去了，而自己却不得不低三下四地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好在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之后，小程终于过了“沟通关”。接下来他就开始发挥文化人的长处了。
　　他仔细琢磨： 上海人精明，来上海工作落户租房买房的人也不傻，不管是租房还是售卖，双方都非常挑剔，非常耗费时间，成交后佣金比例也不高。
　　不如换个思路？
　　办公物业也许是条路。上海是经济中心，企业众多，通勤好的繁华区域办公物业特别抢手，只要经济好，就属于一边倒的“房东市场”，而租赁办公楼的办事人员一般都是企业行政，都希望高效完成任务，反正出钱的是公家或老板，不会过分讨价还价。这样效率上就达成了共识。
　　调整了方向，小程发挥自己与生俱来的热情和真诚的优点。比如，介绍房源时， 和别家中介对缺点藏着掖着的做法完全相反， 他总是把物业缺点第一时间详细地 告诉客户，然后再讲优点。
　　反而会让人感觉信赖可靠。
　　用真诚搞定一个行政人员后，行政人员往往乐意把他推荐给同行，后期带来更多客户。
　　办公商铺物业的价格高于住 宅，佣金比例也高一些，整幢楼宇的长租或售卖 成交佣金相当于几个月的租金， 运气好的话，一单就有几十万。行情最好的一年，小程一年赚了近200万！
　　当初那个打电话都会脸红的农村小伙儿，如今已成为老板的合伙人，但他还是喜欢亲自接单，给下属演示，如何“一枪爆头”。
　　多年财富积累，令他轻松地在家乡买下两套房。太太、儿子、父母，都接来上海同住。
　　这样的日子，小程心满意足。
　　03
　　双面人小燕
　　多年前，邻居是一个叫小燕的福建小姑娘。她皮肤白皙，眼睛乌黑，身材小巧玲珑，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时间长了，也知道了她从事的就是房产中介，主要是售卖全新办公楼，也兼着帮业主出租。
　　每天早上，小燕会花上一两个小时“捯饬”，画好精致的妆，穿上名牌衣服，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出门。
　　谁也想不到，如花似玉的她本人是租住在连厨房间都公用的老破小房子里。
　　小燕的主要工作好像就是“见客户”——见一切有可能买下她代理的那幢办公楼的，哪怕一小间的客户——不过后来小燕很严肃地纠正说：“我们的房子是财富榜明星富豪开发的，我们是全新办公楼，都是整层整层卖的，至少也是半层，一间两间我们才不卖的。”
　　忙碌一整天，小燕往往要应酬到九十点钟才下班回家，这时候的小燕似乎变了个人。不光妆都有点花了，人也懒得笑了， 披头 散发，狼狈地瘫坐在沙发上， 高跟鞋踢在一边，妆卸了一半，但手里还拿着手机——要多检查一下 ，同时联系的客户太多，千万不要遗漏了谁的短信没及时回， 亲爸亲妈可以得罪，客户不能得罪，否则就是和钱过不去。
　　小燕有一本密密麻麻写满“拍板人”的电话的本子， 过年过节，就会拿着本子挨个发短信问候。
　　甚至咬牙，自己掏钱买昂贵茅台酒“上下打点”。
　　但脾气再好的小燕，压抑久了也会被激怒。
　　有一次，听到 小燕对着手机， 声音很大地在吵，好像在讨价还价。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愤怒。
　　后来才知道，是她的房东打来的电话，要 违约要涨租金。
　　挂完电话，她眼眶都红了，悠悠地和我说：“现在这个客户，对我像钓鱼一样的，我都陪笑脸陪了4个月了，还一直不给我准信，又不明确拒绝我。现在我几个月没收入，房租都是爸妈帮我垫付的，房东吃定我没时间搬家就涨房租，这世道……”
　　终于有一天，小燕提前下班回家了，她兴高采烈地宣布要请我们几个邻居吃饭。
　　因为， 她另一个订了半年的客户终于下单了，大手笔买下了整层楼面。幸运的她，税后佣金有九十多万人民币，
　　很多人打工几十年的存款也未必有这么多呢！
　　接下来，小燕做了新头发，出国旅游了一大圈，不久就搬走了。
　　有传言说她嫁给了客户，也有人说她还在做中介，并且按揭买下一套近郊很有升值潜力的小房子。不管怎样， 这只辛苦的小燕子，终于在上海有自己的窝了！
　　写下关于我认识的几个房产中介的真实故事，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据说全上海大约有12000家中介店，15万从业人员， 但和快递、外卖一样，是草根阶层在城市最容易落脚的职业。这个 年轻行当只有20多年历史，却承担了太多的城市戾气。
　　需要时急切地去求他们，不需要了就屏蔽、鄙视甚至侮辱。
　　难道这些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和我们一样为生存奋斗的同类么？
　　以上为正文，来自牛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