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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一年开学季,有一种古意盎然的开学典礼,在不少小学很是时髦,成为一道颇受媒体追捧的风景线。没错,正是“开笔礼”——一群小朋友身着汉服或学士服,在大人们的引领下破蒙明智。常规的开笔礼有以下几例:正衣冠、朱砂开智、击鼓明智、启蒙描红、启蒙教育、古榕树(或桂树)下许愿。还有一些学校巧立新意,如状元巾洗脸、平步青云、扛大毛笔等。通过仪式流程的名称,我们不难猜想老师和家长们对孩子们所寄予的厚望——希望他们聪颖好学、用功读书。然而,这满怀期待的开笔礼却自产生以来便颇受质疑。没错,本文用了“产生”一词,因其是现代人根据众多相关古礼发明出来的,即“被发明的传统”。这恰恰也正是开笔礼受到争议的根本症结。霍布斯鲍曼在《传统的发明》一书分析了苏格兰的典籍再造事实,并提醒我们“被发明的传统”试图灌输一定的价值和行为规范,其必然暗含着与过去的连续性,并采取参照旧形势的方式来回应新形势。开笔礼同样如此,它虽然是被发明出来的,但要真正了解它,我们还需寻一番历史渊源。
从开笔到万事大吉
开笔本是书法当中甚为常见的举动,但凡新笔入手,在使用之前,总是要用清水润开笔端,此称之为“开笔”。清代倪涛:“凡欲作字,先开笔。开笔之法,先点清水,少歇,又点如此,两三次,令水透毫,然后取笔向干净砚上旋转轻捺,令四面之毫无一丝不和,又由浅入深,令四面毫之润处无一丝之不齐,酌字大小以分浅深,若临米纵写,小字亦须深开,方运用轻重如意也。”毛笔作为文房四宝之一,对文人的重要性无需多言,作诗词、写歌赋,可以说样样都离不开毛笔,因此,毛笔是否得心应手是读书人顶在意的一件事。“开笔”作为毛笔使用之始,自然是极为紧要的。
后来,民间渐渐有了元旦开笔之俗,这里的元旦并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阳历新年,而是岁首,“元旦开笔”说的是岁首开笔。传世的典籍中,明确记载有“元旦开笔”的是在宋代。释惟白《续传灯录·明州大梅祖镜地英禅师》有“岁朝把笔,万事大吉,急急如律令。……记得东村黑李四年年亲写在门前。”《五灯会元》中还有“杭州净慈月堂道昌禅师曰:‘岁朝把笔,万事皆吉。’忽有个汉出来道:‘和尚,这个是三家村里保正书门底,为甚么将来华王座上当作宗乘?’”“把笔”即是“开笔”,“元旦开笔”不仅仅是试用新笔,还会着新墨写吉语。这两则故事说的正是宋人在岁首开笔写吉语以求得来年万事顺遂的举动。由此可见,至迟在宋代,元旦开笔在民间已成风俗。有趣的是,“万事大吉”自此作为成语被后世广为传用,倒是用来求得“万事大吉”的具体行为“岁朝把笔”却被忽略掉了。
于文人而言,岁朝开笔求吉意义更为非凡,他们希望借此达成己愿,顺利入泮或考取功名。清梁章钜撰《浪迹业谈》,书直言:“今人每年元旦开笔,必先用红笺庄书两语,如‘元旦开笔,百事大吉’之类,或作‘动笔’、或作‘举笔’,士农工商皆然,随人所写无一定也。记余少时,先资政公开年必令书‘元旦开笔,读书进益’八字,乾隆辛亥年,则令书‘元旦开笔,入泮第一’。是年秋,果入县学第一名。甲寅年元旦,语余曰:‘汝现应举,但书元旦举笔可也。’是年果举于乡,……”在梁看来,元旦开笔是表达心愿的一种方式,他晚年任江苏巡抚时,已有辞官归隐之念,因此,那年的岁首,他写下了“元旦开笔,归田大吉”八字。从简单的润开笔端的寻常举动到“万事大吉”成为风俗,“开笔”成为人们表达心声、期盼人生如意的方式。
值得注意的是,“开笔”还是进行家庭教育的契机,是子辈传承父辈的体现。通过此举,父辈训诫子辈,传达对子孙的关怀,两辈人亲近彼此、了解彼此。徐明庭提到自己小时体弱多病,祖父每年为其书写“元旦开笔,不染诸疾”语。叶笃庄曾撰文回忆家中的“新春开笔”,他将“开笔”看作家中的盛会,在父亲的带领下,家中众兄弟姐妹交流彼此想法,并用新笔新墨写下心愿,然而,自父亲死后,家中再未有过此种人伦之乐。
民间开笔求吉到清宫书福普天同庆
清代,民间的元旦开笔传入宫中,以雍正皇帝为端,历代皇帝开始“开笔书福”,雍正写过如“春韶介祉,开笔大吉”、“一入新年,万事如意,五谷丰登,天下太平,民安乐业,边尘永息,大吉大吉”等语。乾隆时,开笔仪式更为隆重,不仅要陈放金瓯永固杯,用的还是“万年青管”笔 ,但书福之语也不外乎愿天下安稳太平之念,如“元年元旦,海宇同喜,和气致祥,丰年为瑞。”皇帝书福还会赐王公及内外大臣,以此显示皇恩浩荡,“仁宗每岁书福有诗,……其书福,面领者跽候御案前。书毕,内侍捧福字,自其上过,然后赐之,谓之‘满身都是福’,尤为异数。王文庄内直久,以二十四福名堂,当世荣之。”对于朝臣来讲,得到皇帝赐福就表示自己受到皇帝的信任和倚重,但撇开政治层面不谈,赐福本身确实是为着讨个好彩头,“满身都是福”嘛!于是,经清朝演绎,开笔吉祥意味倍增,沾染了满满的福气。
入泮礼默默融入
近年来,每逢开学,开笔礼便会出现,虽然它饱受质疑,但仍大有市场。它承继了“开笔”习俗的美好寓意,还融合了古时入泮礼等相关习俗,古时,诸侯的学宫名为泮宫,吴师道重校《战国策》时注:“德隆礼仪,设辟雍、泮宫、庠序之教,陈礼乐、弦歌移风之化,叙人伦,正夫妇,天下莫不晓然论孝悌之义,惇笃之行,故仁义之道满乎天下。”泮宫承载的是教化功能。据学者刘涛考证,在儒家的努力下,泮宫在后世的发展中越来越接地气,从周时教育诸侯的学宫成为汉时诸侯所设学宫,再到明清时,成为中央到地方广为开设的儒学。与此同时,文庙等地建泮池也成为规制,泮池以周时泮宫为模,但其演化为水池的形式。明清时,惟有通过县、府 、院试才能成为生员入学宫读书。由于入学宫要跨过泮池,因此以生员身份入学宫读书也被称为“入泮”。入泮实在是读书人一辈子的梦想,故为读书人所重。
入泮礼是读书人进入学宫时所用的一套礼仪,如师生礼,清叶梦珠《阅世编》提到:“童生‘入泮’,于覆试后一日,即着公服,各学师率领向文宗谒谢,行师生礼。”学宫中塑孔子像,因此,“入泮”又时常会有拜祭孔子等礼仪。简单地说,人们根据“入泮”设计出众多入泮礼,如换学服、拜孔子等。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看出,今日所盛行的“开笔礼”并非凭空出现,作为“被发明的传统”,它与古代“开笔”、“入泮”等渊源颇深。范热内普在研究过渡礼仪时着重强调了“首次礼”,即人们在面对人生当中诸多的第一次时所举行的特殊礼仪。以婴儿的胎发为例,婴儿出生以后第一次剃头,新手父母往往会对胎发进行特殊处理以永久留存,如制成首饰、毛笔、香囊等。与之相似,孩童入学,对父母来说是首次面对的事件,对孩子本人来说,更是第一次的经历,因此入学便受到父母的格外重视,“开笔礼”在一定程度上当是一种“首次礼”,给孩童一种仪式感,使其明确自己即将拥有“学生”这一新的社会角色和身份,帮助其顺利完成一个人生阶段的过渡,顺利适应学校生活。而父母则通过“开笔礼”达到了纪念孩子成长的目的,并通过仪式本身加深了参与感和体验感。于是,在研学机构或者学校的帮助下,父母与孩子都有所感,有所获。但无论是“开笔礼”还是“入学礼”,都是作为一种首次礼而尤为珍贵,若是像如今之泛滥趋势,反倒失了本意,流于形式,使人徒增倦怠之感。
作者关静,本文系凤凰网国学独家发布,未经授权,请勿转载。图片来源于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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