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照恩斯特·柏石曼百年前的游历,看普陀山的观音寺
一百年前,从沈家门坐船去普陀山要两小时。德国建筑师恩斯特·柏石曼在1907年的最后一天,搭船从沈家门出发去普陀山。他原本想住在普济寺,结果发生了些状况,转去法雨寺。普济寺和法雨寺都是普陀山主寺,加上佛顶山上的佛顶寺,合称三大主寺。一般而言,去普陀山朝拜敬香,主要是去这三座寺庙。
恩斯特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僧人,有几个试图向他化缘,其他大部分僧人都很忙碌,和工人们一起劳作。普陀山给恩斯特的印象不错,他在日记中写道:这里的石子路有两三米宽,路面铺设很好。这里森林极美……一路上风景不断变化:山峦中建在山崖上的寺庙,白色的沙滩,拍击突起礁石和海岬的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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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一百年前拍摄的沈家门码头,从这里可以坐船前往普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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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普陀山梵音洞 沈寅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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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出版的恩斯特·柏石曼著《中国的建筑艺术和宗教文化》普陀山卷
一百多年过去了,从沈家门过去的时间大大缩短,普陀山本身变化却并不大。有变化的是普陀山的路面,铺得很好,又宽又干净,人行和车行分道,步行的路面上,用砖雕出朵朵莲花,营造脚踩莲花的寓意。路两侧是树林,枝繁叶茂。透过树林,则能见到海岸,时而是巨石叠嶂的悬崖,时而是沙滩。
普陀山沙滩有两处,分别名为“百步沙”和“千步沙”,就像名字那样,不算大,却撑起了普陀山“亲子游”的主要功能。确实,如今来普陀山除了香客,多是年轻家庭。
恩斯特在一百年前到访普陀山,住了三个星期,倒也不是为了烧香或旅游。他是建筑师,1902年,29岁的他被德国政府派到远东的殖民地青岛,担任东亚驻防旅建筑官员。之后两年,他多次访问天津、北京等地,实践了对中国的第一次考察,心中萌生了对中国建筑和文物进行有计划研究的念头。他向普鲁士皇家文化部申请了一笔经费,供他在1906年至1909年再次游历中国,普陀山之行,就是在这次考察中完成的。
他通过建筑和文物来研究中国文化,开创了一条当时来看崭新的研究道路,而后的学术成果,也陆续在欧洲出版,包括《中国的建筑艺术和宗教文化》三卷本,副标题分别是普陀山、祠堂和中国的宝塔。
恩斯特在普陀山做了大量测绘工作,成书后附208张照片和32张插画,由此也可以看出恩斯特的详尽和细致。书中,尤其是对于法雨寺的研究和记录,细致到佛寺的陈设、构造、塑像等,无一遗漏,连佛龛佛台都有详细的记录和笔绘。法雨寺是明朝万历年间所建寺院,由高僧大智创建。据说,大智来自四川峨眉山,在普陀山礼佛时,爱上此地,决定留下。他在这里结庐,后变寺舍,最早叫“海潮庵”,后又改作“镇海寺”。该寺康熙年间大修,“法雨禅寺”之名也来自康熙,他还特设一块匾额,御笔亲书“天花法雨”,如今依旧悬挂在法雨寺的大殿正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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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测绘的法雨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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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拍摄的法雨寺
法雨寺古朴清幽,一如匾额上康熙的书法,拙朴仓遒。我一开始以为法雨寺比普济寺历史悠久,实际上,普济寺虽始建于宋朝,但后世屡遭毁坏,也在康熙28年时重建,时间和法雨寺一样。据说康熙受到观音大士点化,决定划拨钱款,兴建佛寺。另在其南巡杭州期间,两寺的住持也陪伴皇上左右,“感化”他将款项花在建造普陀山的寺庙上。
这叫我想起有一本叫《雪域求法记》的书,内述民国时一位汉人和尚回忆他去西藏求密法的种种经历,其中提到他从小出家,社会动荡,常有社会不同势力来侵占寺庙房舍土地,而住持虽然是出家人,却要积极入世,周旋于当地权贵以交好,以此保护寺庙。这样看来,佛教与世俗力量之间微妙的关系,倒也一直如此。普济寺和法雨寺的主持,若不是陪伴游说康熙皇帝,也是无法化缘来两座梵王宫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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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普济寺 沈寅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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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寺门前的莲花池 沈寅 图
普济寺作为普陀山前寺,又是供奉观音的主刹,所有佛寺活动都在此举行。相比法雨寺,其规格和建筑布局,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如果说法雨寺清幽古拙、储秀收敛,普济寺则入世喧闹、香火缭绕。其寺院前的石牌坊、照壁、碑亭、莲花池、石桥等,宛如开放式广场,到有些像如今的现代建筑,故意打破围墙,拥抱市民大众。事实上,过去的寺庙门前,确实也有交易的市集,是市民阶层活动的公共空间,赶“庙会”这一说法,就是这么来的。不过,如今的普济寺,商业区域都被整齐规划到偏居一隅的小巷子里了。
对照恩斯特的记载,普济寺该有一座大理石雕刻的观音像,从他拍摄的黑白照片看,那造像面部表情是写实风格,宛若真人。此外,还有尊观音睡像,藏于法堂二楼。按照恩斯特的描述,其姿势和通常释迦摩尼涅槃像接近。我怀疑恩斯特所说的大理石,实际是“玉”,玉佛倒是中国常见的造像类型,恩斯特的记载中,法雨寺也有一尊玉制观音,简洁素雅,虽是神像,却透着一种亲近感,和鲜活的生命力。只是,如今去普济寺和法雨寺,已看不到这些观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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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拍摄的法雨寺玉佛像
普济寺门前莲花池的一侧,通往岛内巴士站的小径上,能看到一处石塔,塔身四面雕刻着诸佛菩萨和天王,每每经过,我一直好奇石塔来历和建造时期。从外观和样式来看,这塔和普济寺及周围建筑显然分属不同时期,如今又被圈围在一处院落中,也无明显介绍。我在书中找到了答案。此塔建于1334年元顺帝统治时期,由“太子”宣让王捐赠而造,故名“太子塔”。宣让王帖木儿是忽必烈的皇孙,是彼时的“皇叔”,蒙古人习惯把男性皇亲都称为“太子”。当然,太子塔也可能是因为释迦摩尼为太子成佛而得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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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一百年前拍摄的普陀山太子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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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修葺过的普陀山太子塔 沈寅 图
观音的道场一开始并非只普陀山一处。净土宗印光大师在1930年修订的《普陀山志》的序言中写道:“其(观音)应化道场,固非一处,如陕西南五台山,大香山,浙江天竺山等。 ”普陀山在许多时期也不是出名的道场,杭州天竺寺就曾一度香火繁荣,声名显赫。只是后来普陀山“感应昭著,香火肸蠁,唯南海普陀山,最为第一”,所以从诸多观音应化道场中脱颖而出,最终同列五台峨眉和九华山,成为中国四大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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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音洞附近凉亭 沈寅 图
普陀山的观音感应故事,多和“潮音洞”相关,记载可以追溯至唐大中元年,一印度僧人在洞口焚烧十指,礼拜观音,洞内忽放异彩,观音大士现身,并授以七色宝石。在宋《佛祖统纪》中也有记载,说大海中的普陀山,就是《华严经》中所谓的南海观音的珞珈山,为什么这样肯定?因为“其山有潮音洞,海潮吞吐昼夜砰訇。洞前石桥,瞻礼者至此恳祷,或见大士宴坐,或见善财俯仰将迎,或但见碧玉净瓶,或唯见频迦飞舞。”显然,此处逻辑就是“潮音洞”中观音显现,才确立了普陀山为观音珞珈山的地标。
宋元时期,来普陀山的香客多在此处叩求观音显灵,而明代,更兴起了纵身跳洞,或燃指乞求的风气,以至于明总镇都督李分、宁绍参将陈九思等人,在此立了一块碑,上书“禁止舍身燃指“六个大字,更有数行小字补充:“观音慈悲现身说法是为救苦救难,岂肯要人舍身燃指。今皈依佛教者信心修众善行自然圆满,苦舍身燃指,有污禅林,反有罪过。为此立碑示谕,尚有愚媪村氓敢于潮音洞舍身燃指者,住持僧即禁阻,如有故犯,定行辑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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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舍生燃指碑 沈寅 图
不过,如今香客似乎对“潮音洞”知之甚少,去过了紫竹院后顺着石阶而下,见一凉亭则拐去不肯去观音。不肯去观音无疑更出名,唐代末年,日本临济宗高僧慧锷在土台上觅得观音像欲渡海回日本供奉,而每每出海就天气骤变,后观音托梦说要留于此地,慧锷才恍然大悟,留下了观音像。如今不肯去观音的寺院前有一走廊,为”三十三观音灵场”,内塑日本33座供奉观音的寺院主尊,以表达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渊源。一般而言,香客拜完不肯去观音,就顺着长廊离开,去往南海观音像,恰好错过山石之下的“潮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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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去观音院落 沈寅 图
明代文人张岱也去过“潮音洞”,为此还写了一篇《海志》。在观音圣诞日,张岱来到普陀山,参加法会。会后,他从太子塔往南边走,经过一片沙滩,到达潮音洞。他听到潮水进出洞口,发出鱼龙吼啸声,想起了观音显现的传说,就问守洞僧人:“志中言潮音洞大士现种种奇异,若住此,曾见乎?”僧回答说 ,以前菩萨是在这里,只因万历年间龙风大,把洞里的石梁吹倒了,菩萨就搬去了梵音洞。风吹倒了石梁,于是观音搬家了?张岱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做了个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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