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届年轻人都喜欢一个人喝酒?
1有句话讲,酒不可与饮者,为欢场之害马。出处是唐人皇甫菘的《醉乡日月》。
意思就是说,在饮酒作乐的场合,那些没法一起喝酒的人,简直就是卢瑟(注:loser,失败者)。
从古到今,众人皆醉,喝酒往往不是一个人的事。从《诗经》开始,酒就被赋予了礼仪、社交等诸多涵义,宗法秩序与人伦关系描摹出中国饮酒传统的雏形。
再之后,雅一点,有王羲之《兰亭集序》里的流觞曲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俗一点,则如《韩熙载夜宴图》,攀关系,讲交情,觥筹交错,夜夜笙歌。
而独自饮酒,几乎只会发生在三种情况之下。穷困、孤独或者不得志,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得劲。毕竟,连李白这么深谙酒中趣的人,喝酒都要讲究对影成三人。
△喝酒是一个集体行为,需要推杯换盏的气氛
举杯、碰杯、干杯,三位一体的过程少不了呼朋引伴的参与,这种饮酒的传统热闹而喧嚣,人们还赋予它了一个名字,集体主义饮酒观。
集体主义这个概念我们并不陌生,到了民间,关系社会、血缘社会、熟人社会……“主义”被转移到人际关系之中。
一旦喝起来,集体主义的酒桌就好比今天的推特,社交功能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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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时的宴会酬酢、祭享祀颂、君臣纲常,到今天的吹牛办事、互诉哥们儿衷肠,酒精在这样的语境下总是会被赋予更复杂的功能。
尤其在喝酒大省山东,集体主义饮酒观开枝散叶,山东人不仅好客而且能喝的形象,发展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程度。
△山东人喝酒不仅喜欢呼朋唤友,还特别能喝
对了,写《兰亭集序》的那个王羲之,就是山东人。整体泡在酒里的李白,据说在山东也住了23年。
“山东劝酒的水准达到了一种艺术的高度,浸染着一股善良的霸气。”据说上海某大学教授张海斌到山东出差,回沪后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叫做《山东归来不喝酒》。
山东人劝起酒来,每一杯有每一杯的说法,他们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甚至还能搬来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目的就是让人喝空眼前这杯酒。
山东劝酒三段论:
大前提:山东人啊,好面子
小前提:你来了山东
结论: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好客山东的好客,百分之八十都体现在了酒里,只有把客人喝到桌子底下去,才够朋友,才象征着尽到了地主之宜。
喝酒几乎成为了社交仪式,每当夜色降临,总能看到一群山东人从室内喝到室外,第一顿喝了白的,还要续个摊缓一缓,啤酒按照整箱的速度被消耗,吨吨吨吨吨是这座省份最精准的背景音乐。
△“吨吨吨吨”是山东的天然bgm
酒杯是个媒介,至于喝到最后,喝的是什么酒,喝到嘴巴里是什么味道,大部分人都醉到记不清了。
一代又一代人的人被喝吐在齐鲁大地上,第二天再带着宿醉的头痛醒来,直到某天,曾经对酒桌文化感怒不敢言的年轻人们长大,他们开始觉得,喝酒应该是自己的选答题,而不是应酬场上的论述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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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和不熟的同事吃饭可以,喝酒,绝对不行。”一位极爱喝酒的朋友这样说道,“绝对”两个字被加了重音。
如果两个不怎么熟络的人一起喝酒,容易带着戒备和小心翼翼,心里盘算着最近有无八卦可聊、找不找得到合适的话题……这些事情足够心烦意乱,酒精本可以带来的放松与安全荡然无存。
△喝不到一起去的两个人,酒精本可以带来的放松与安全荡然无存
如果这个局恰好又有一个不怎么能喝的年轻人,碍于面子来了,那对双方都是一场灾难。一方面,想喝酒的一方不好意思尽兴,另一方面,不喝的一方又不好意思拒绝,整个美好的夜晚毁于一旦。
于是,在很多年轻人身上,集体主义饮酒观慢慢松动。
这种变化,就喝酒这件事本身来说,是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分庭抗礼。个人被从某个固定的归属集体中抽离出来,从传统中抽离出来,为自己做每一个决定:喝什么、喝多少、什么时候喝,全凭自己。
△一个人喝酒,享受的是身体和精神上的自由
慢慢的,在团建时,大家开始心照不宣地浅尝辄止,比如十四个人的聚会,不多不少就带两瓶红酒,把美好的祝福举两次杯,酒也就见了底。然后该喝健怡可乐的喝健怡,该喝苏打水的喝苏打水,谁也不强求谁,因为说不定这一局散了之后,有人还会跑到三里屯和熟悉的Bartender要上杯特调。
△饮酒观的转变,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谁也不强求谁
而就喝酒的人来说,非集体主义式饮酒,则是平日的996和加班没有加班费、不加班也得在家工作的烦闷造就的。
试想一下,一天里至少有12小时被工作占据,一周里至多有一天可以休息,一杯酒无疑是最唾手可得最便捷的游乐场和避难所。
△日本人习惯下班之后喝杯酒(《和歌子酒》剧照)
每个夏天到了,酒杯外壁挂着水珠的雷司令值得拥有姓名,冬天到了,不加冰的威士忌可以温暖身心,甚至在每个平凡而又疲惫的夜晚,楼下居酒屋冒着气泡的嗨棒,就足以让人放松身心。
相比于一群心猿意马的人匆匆碰杯,如今更常见到的,是在灯光昏暗的酒馆里,原本不太熟识的人由于一杯酒聚在了一起,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后来变成了朋友。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在日剧《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里,男女主角便是因为一杯又一杯带有不确定性的啤酒聊到了一起,喝下一杯啤酒大概需要20分钟,一杯又一杯的20分钟,可以完全属于自己,也足以承载许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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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在《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一书里,他描写了这样一段喝酒的场景:
"
老人把威士忌拿在手里,静静地端到唇边。酒馆里十分嘈杂,但看样子他几乎不以为意,也不像多数人常做的那样靠着柜台回头四下打量。那里存在的,唯独他和他手中的酒杯。这意味着他已经彻底放松,而目睹如此放松之人的机会,在漫长的人生中恐怕不会有很多次。
"
我曾经在一个非常平淡而又无聊的夜晚,在一家几乎两三天就要拜访一次的小酒馆里,喝到了一杯三四十年前的莲花白,这种生活里不可多得的惊喜,可以让每一个饮者都相信自己是味觉的唯一独裁者。
△一杯三四十年前的莲花白,是独饮时的惊喜
当没有了社交带来的繁文缛节,喝酒开始变得自由了起来,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里喝光恰到好处的酒,十全十美。这时候,目光重新聚焦回了酒本身,酒的性质和味道会得到充分尊重,酒的特点和层次会被重视和享受。
你可以在角瓶威士忌里加柠檬加苏打水,也可以往牡蛎上浇拉加维林,我们对酒的所有感同身受,都来自原子化的个人,不再根植于集体。
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寻找自己喜欢的酒,然后去体悟酒杯里的宇宙,这样的经历,除了我们自己,再没人可以提供确切的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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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这位古希伯来智慧的作者,写到:生死在舌头的权下。
熟悉的社会,无陌生人的社会,酒从作物到消费品再到与人产生出巧妙的联系。对于酒,如果我们总是太多概念、太多预设、太多追随、太多知识、太多传闻,而舍弃了本来最值得珍惜的耳目直觉和具体细节,着实可惜。
一杯好喝的酒,就应该只是一杯酒,不需要觥筹交错,也不需要纸醉金迷。
于是,一杯足以使人生观发生变化的、简简单单的酒,推波助澜,诱发出此时此刻心里更深刻的感受,使我们不至于因为匆忙和随意而变得麻木,矫正扭曲、不正常的都市生活。
就像电影《杯酒人生》里,男主角丧气起来,会觉得自己只是摩天大楼玻璃窗户上的一枚指纹,或者倒进汪洋大海里的一袋垃圾,然而一杯黑比诺下肚,很多无意义又会变得值得。
“人生的喜乐毕竟只有那么小小一杯,使我们不经意将其喝干饮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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